沈姝虽然垂眸,眼角余光却没错过周进喜看向玉佩那一眼。
她立时明白,这是周进喜顾忌着先前在熠王面前说过的话,而特意说给她听的……
对于沈姝来说——
太后对她的态度,是喜欢还是厌弃。
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她是万不会上心的。
她本就是云疆出生、云疆长大的小姑娘。
哪怕京城再繁华尊荣,都比不上云疆的天高地阔。
云疆才是她的家,她真正的天地。
她巴不得赶紧离开京城,回到云疆去。
只是,沈姝心底不在意是一码事——
眼瞅着眼前这公公当面坑自己,还不问清楚缘由,就是另一码事。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周公公言重了。”
沈姝目不斜视,唇角噙着一抹笑,玩味地问:“小女知道公公不是莽撞人,公公可否告诉小女,为何突然要跟太后说出小女身世?”
周进喜既开口跟她告罪,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非姑娘没听出来?”他忖度着道:“小王爷,似是有意在求太后把您指婚给他呢,奴婢见太后对姑娘有几分喜爱,怕她当真把姑娘赐婚给小王爷,那熠王殿下在圣人面前求赐婚之事,岂不就落空了。”
沈姝闻言,脚下一个趔趄。
“你说……熠王殿下和小王爷,分别在圣人和太后面前,求把我赐婚给他们?”沈姝颤声问道。
她拼尽全力,才堪堪忍住想要骂娘的冲动,心底快要气炸了。
且不论楚湛有“前世”记忆,原就是个不按理出牌的——
熠王殿下明明数次在她面前拂袖而去,那么烦她,转头却在圣人面前求娶她……
这姓楚的,都是一群疯子么?!
一旁的周进喜,见沈姝脸色通红,一双杏眸极亮,似是“兴奋激动”到极点。
他眼皮微垂,掩去眼底的不屑。
原本他见沈姝进宫以后,虽然性子憨直些,却行止有度,不失稳重。
还以为她是天性率直可爱——
却没想到,一听两位殿下为她争风吃醋,竟兴奋成这样,眼皮子委实太浅。
周进喜面无表情道:“姑娘姿容出众,能得殿下和小王爷青睐,本是天大的福分。只是,有句话奴婢还是要劝劝姑娘,一女不能嫁二夫,此番太后和圣人,还不知道两位殿下都有意求娶姑娘。
倘若有朝一日两位殿下因为姑娘闹开,伤了兄弟间的和气,再教太后和圣人知道……太后和圣人自不会觉得是两位殿下的错,定会认为,这都是姑娘不够稳重……姑娘这条命,怕是难保了。”
周进喜这话说得虽不好听,却句句都是劝诫之意。
沈姝脸色一白,已顾不上心头的怒火。
她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朝周进喜福身道:“多谢公公出言提点,小女知道了。”
这副极快警醒过来,又临危不乱的做派,倒教周进喜脸上闪过一抹诧异。
沈姝闭了闭眼,将方才仁寿宫里之事,在脑中过了一遍。
这才看向周进喜,虚心请教:“敢问公公,为何您对太后娘娘提了小女身世,娘便息了赐婚的心思,莫非,小女外祖曾经得罪过太后娘娘?”
周进喜没想到,沈姝这么快就把注意力从赐婚,转到太后对她的态度上。
他沉吟几息,笑着道:“都是些陈年旧事,奴婢也不能多提,总归姑娘心里有个谱便是。”
沈姝心下一沉。
这话便是侧面印证了,外祖白信曾经得罪过太后这件事。
她万没想到,外祖作为先帝的救命恩人,竟会与先帝的皇后有过节。
太后不喜,两位殿下又都在求娶她……
这哪是求娶——
这是在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姓楚的,果真都是疯子。
惹不起,惹不起。
沈姝现在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尽快逃离京城这个虎狼窝。
她赶忙又问:“敢问公公……如今小女已经进宫谢过恩,是不是可以回云疆了?”
周进喜愕然一怔,随即便明白她的意图。
他诧异地反问:“姑娘已经被圣人封了县主,又赐下府邸,竟还打算回云疆?”
沈姝理所当然回答:“小女家在云疆,上有高堂需要侍奉,面圣谢过恩后,自然还要回家呀。”
周进喜古怪看着她。
到这时,他才稍稍又有些相信——
这姑娘或许不是眼皮浅,而是个真的不能再真的“缺心眼”。
“姑娘。”他清了清嗓:“加封县主的圣旨,是下给您一人的,圣人赐您的府邸,也在京城里。难道您还没领悟圣人的意思吗?圣人是要让您从沈府出来,长久住在京城。”
沈姝眉头一蹙。
她还不曾开口,就听见周进喜压低声音又道:“姑娘好生想想,您作为白信后人,独自一人呆在京城里,若是有什么事,惹圣人和太后怪罪下来,也不过降罪到您一人身上。
倘若您执意回云疆,住进沈府里……这降罪的旨意,可就不会像加封旨意那样,只给您一人了……”
这话听在沈姝耳中,犹如晴天霹雳。
她不能再回家了??
阿娘专门为她修的荷塘,也没法再回去赏了??
她的春夏秋冬,她的天高地阔。
原本她还有机会能回去,而现在……
有了方才那番说辞——
沈姝自然能听懂,所谓能惹“圣人和太后怪罪下来”的事,究竟是什么事。
沈姝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觉攥紧成拳,一双杏眸,也快要喷出火来。
到了此刻,她一想到那两个——
连招呼都不打就去求赐婚。
把她当成任人赏赐的物件。
把她往死路上逼。
还搅得她连家都回不得的罪、魁、祸、首。
恨得牙痒。
倘若,他们敢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一定……
“姑娘,熠王殿下朝这边走来了……”
周进喜说着,哎呦一声:“小王爷也从后头过来了,您看……”
沈姝怒腾腾抬起眼眸——
她看看前头一身蟒袍,面容冷肃,大步朝自己走来的熠王。
再回头看看后面同样身着蟒袍,面如冠玉,满面春风朝自己走来的楚湛。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面琉璃瓦朱红墙上。
这是皇宫,纵然心底有万般愤怒,都不能透出一星半点。
沈姝攥紧的手心,僵硬松开。
她一张小脸瞬间皱成一团,抓住周进喜的衣袖,急声道:“公公,小女突然肚子疼,这附近可有宫婢专用的恭房,烦请您带小女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