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霜退了下去，热闹的大厅瞬间冷清下来。
柳叶息端起酒杯，将残余的浅粉色酒液倒入口中，缓缓吁出酒气。倚着桌沿瞥了顾秉峻一眼，平日里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一个人，喝醉酒以后竟安静地出奇。
果然，无论是谁，都有两面性。
聚霞阁的人想来应对自家时常醉酒的公子很有经验，来得很快，轻车熟路地将人往背上一捞，背起就走。
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人，撤下残杯冷炙，柳叶息回到二楼，正要吩咐连霜送上一桶热水泡个澡。一推门，脚步便是一顿，随即对身后的连霜道：“辛苦一天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连霜不动声色轻轻瞥了眼灯火通明的屋内，盈盈福了一礼，二话不说转身下楼。
柳叶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跨入门槛，反手合上房门，走到窗前坐下。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果然，一道浅绿人影从屏风里走了出来。
“你怎知是我？”
谁让你身上香味那么明显？
“我如何知晓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公子去而复返，深更半夜还出现在女子闺房，这要是传出去恐对三公子影响不佳。”
顾以岚立在原地，不近不远：“我有一物，落在了此处。”
柳叶息皱眉：“今日晚了，叶息也乏了，三公子明日再派人来寻吧。”
顾以岚点头：“失物暂且不急，只不过我今夜前来，还有另外一事。”说着，便从袖袍里取出一物，“不知你可还记得此物？”
拖在顾以岚掌中的物件小巧熟悉，正是夏至那日柳叶息企图蒙混过关送去的生辰礼物，一只千纸鹤。
柳叶息点头。
“‘力所能及，许你三事’。不知如今，这三事可还作数？”
柳叶息很想否决，左思右想后，还是点了点头。
“是以三公子这是来找我兑现的？”
“第一事，我想让你重新为我沏一泡茶。便是午后我与，我来到芭蕉院时，闻到的那番茶香的茶。”
“曲未央？”一回想起商玲珑，柳叶息便不自觉地有些烦躁，“商姑娘不是沏过了吗？你若想喝，大可去……”
话没说完，顾以岚已经逼近，双手撑在圈椅两边，俯低了身子：“可我只想喝你沏的茶。”
明明是强势霸道的姿势，可顾以岚面上的表情却委屈又期盼。被顾以岚用这样的眼神看了不出片刻，柳叶息十分不争气地举了白旗。
“你让开，我泡便是。”
顾以岚松开手，起身露出大大的笑容，明眸皓齿：“叶息真好！”
好？不过是被爱的人，都有恃无恐罢了。
“于我而言，不过是沏一壶茶，只不过，芭蕉院毕竟人多眼杂。如今你难得寻到那人，当真不怕有人将你去而复返一事宣扬出去？”
“不怕。”顾以岚笑得眉眼弯弯，果真没有一丝担忧。
刚在连霜的帮助下，将最后一人也点完睡穴回到屋檐阴影中的岚十七头顶缓缓冒出六个点。
柳叶息挑眉，不明白这个“不怕”的含义，也不愿深思，站起身就直接往楼下而去。
楼下烛火是通明的，却只有连霜一人待命，就连往日最喜欢问东问西八卦的高橙儿也不见了踪影。
柳叶息只想赶紧沏了茶，赶紧打发了顾以岚，别的也不愿多计较。命连霜取了土缸里的水，生火煮沸。期间，无论是柳叶息还是顾以岚，都一语未发。沉默的氛围直到顾以岚喝下沏出的第一泡茶，才被柳叶息打破。
“倘若叶息沏的茶果真难喝，三公子大可早些回去，着实不必如此这般勉强自己。”
顾以岚自从再次闻到茶香，再到茶水入口，便如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面上的神情似悲还喜，欲抒却怯。被柳叶息一语惊醒，顾以岚忙垂下眼眸，将其中犹如火山喷涌的情绪尽数掩埋。
茶水入口的甘甜润泽，以及回味的苦涩酸楚，和无数个辗转的梦境中的滋味，几乎一模一样。只舌尖微微的麻木，略有不同。
顾以岚喉头几番滚动，过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看向柳叶息，带着淡淡的怅然和无奈的宠溺：“这茶，你为何不早些沏与我饮？”
柳叶息将头别开：“我也只是今日偶然想起。”
既然已经找到你的梦中人，能不能别再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还有你！这几日自诩恢复良好，为什么不过区区一个眼神，还是会让你不争气地心乱如麻？
“第二事，花朝节你乖乖待在候府，等我回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叶息心烦地皱紧眉头：“抱歉，我已经事先答应了侯爷的邀约。”
顾以岚眉头一皱，随即略一思索点头道：“也罢，你一道同行，兴许比单独留在候府更安全。那第二事，花朝节那日，你切不可离开连霜的视线。”
柳叶息一愣：“安全？什么意思？”
回到一半的脸忽然被人捧住，顾以岚非人般绝艳的脸庞陡然放大，紧接着有什么温润的东西轻轻贴上眉心，柳叶息脑子瞬间被冲击地一片空白。
“花朝节后，我会全都告诉你，这几日且先委屈你了。”
顾以岚的眼眸泛着前所未有的柔光，仿佛将漫天星光盛到面前，让人望之沉溺，无法自拔。
“……好。”就算是劫，我也认了。
七月三十一花朝节，是芃来国除冬季迎春节外，第二大节庆。在盛城，因为有携意舫的星河宴加持，花朝节甚至隐隐有赶超第一节庆的趋势。每年的这个时候，整个盛城整夜都是灯火通明的。无论男女老少，都会穿上漂亮的轻薄夏衣，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或结伴同行，或单独前往。
用柳叶息了解后的话来说，花朝节就是全民相亲秀。所以顾潜约柳叶息同行，还共赏星河的意思，就很值得深究了。
站在顾潜的马车前，柳叶息难得举棋不定起来。然而早就等在马车里的顾潜却不给柳叶息足够多的时间考虑，撩起车帘微微一愣后，冲柳叶息高高扬起嘴角。
“息妹今日，当真是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