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日暮很快西沉,直至夜深躺在陌生的纱帐锦被里,柳叶息都没能见到那个说着“稍后再来”的顾以岚。脑中一会是泓一说的“天大的机缘”,一会是顾以岚离去时绷紧的唇,一会又是前世叶家夫妇温暖的大手,柳叶息翻来覆去许久,才浑浑沌沌睡去。
柳叶息是被连霜叫醒的,醒来时脑子还很迟缓。洗漱完用过早膳,就被连霜扶着上了马车。刚刚坐定,马车就动了起来,柳叶息这才回过神来。左右看看,顿时有些慌了,忙拉住连霜:“怎么就我一人?”
连霜的表情依旧雷打不动,嗓音却温柔了不少:“柳二小姐宽心,大师乃出家人,不宜与二小姐同乘马车,如今正骑马在外。”
柳叶息闻言,连忙撩了帘子看去。泓一背着藤箧骑在马背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合掌,眉眼低垂脊背挺直,牙白的僧袍被阳光一照,显得格外神圣。
柳叶息稍稍安心,放下帘布:“那,他呢?”
连霜看着柳叶息,静默了一瞬,缓缓道:“公子突有要事,昨日已连夜回了盛城。”
柳叶息愣怔:“……是么?”
什么事这么要紧,连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柳叶息心里突突地有了许些猜测。
早晨乘马车从苍术城出发,午时在官道上寻了个阴凉处随意用了些吃食,又继续赶路。一路上,连霜不时询问柳叶息是否需要停下歇息,都被婉拒。仅仅才过一天,柳叶息却已经迫不及待想快些回去,早日见到那个人。
于是,在柳叶息的坚持下,马车飞速行驶。原本需要十个时辰的车程,硬是只花了九个时辰,终于赶在在夜幕降临群星闪烁时,一行人进了灯火辉煌的盛城。
不知是不是一整天都无精打采心事重重,被马车颠簸了一天的柳叶息,被连霜扶下马车时,竟只觉得腰酸背痛屁股硬,除了浑身骨头都快散架外,丝毫没有前次恶心反胃的症状。
因为回到安宁侯时,天色已晚,再加上整日赶路,身体有些吃不消。柳叶息派人去了告知顾潜和柳施瑶,自己带着连霜,往芭蕉院而去。
兴许是顾以岚提前回安宁候府时知会过众人,从大门前往芭蕉院沿途的路上,遇到的每个人,对“焕然一新”、“死里逃生”的柳叶息并无一丝惊讶诧异。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除了熟悉的羡慕妒恨外,更多的却是隐藏在橘红烛光中,隐晦恶意的幸灾乐祸冷嘲热讽。
柳叶息面上虽镇定自如,内里不好的预感却愈发明显。直到穿过桃林,遇上迎面而来的一行人。
为首两人,一人正是昨日就连夜赶回的顾以岚。清浅的绿袍被夜色染成了墨绿,又在提灯婢女的烛火中,染上红尘的烟火,明暗幽深风采更胜。
再一见走在其身边的另一人,柳叶息顿时怔在原地。婀娜的身段同样穿着一身浅绿,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却因为眉间一点朱砂痣瞬间鲜活起来。虽然看不清梦中那人的面容,只那粒朱砂,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
柳叶息清晰的看见顾以岚脸上还没收住的笑意,那眼中满溢而出的温情,如浴春风。同一个人,就在昨日,也还曾对自己露出过同样的笑容……
“这位是……?”柔柔的嗓音,带着销魂蚀骨的韵律。
“这位便是柳渊次女,柳叶息柳二小姐。和柳师姐一般,暂住府里。”
“哦~你就是传闻中失而复得的柳二小姐呀,幸会~我叫商玲珑,你唤我玲珑便好~”
“……玲珑。”
“早就听闻柳小姐寻回了亲妹,可惜……变故……我和师父……难得今日……柳二小姐……做客……”
商玲珑的欣喜,落到柳叶息耳中,无意识间成了断断续续字词,跳过了一段段空白。时至此刻,柳叶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爱上了顾以岚。也是在这一刻,柳叶息可悲的发现,这段情感,注定无疾而终。
明明早就有所准备,明明也下定决心帮他找到梦中人,可为什么看到真人时,心脏还是会痛到麻木?就连全身的血液也仿佛都凝结成了冰渣,每一分流动,都会刮蹭每一寸血管,痛及全身,深入骨髓。
柳叶息嘴角抖出虚虚一抹笑:“抱歉,我,方才回府,有些疲乏,先行告辞了。”说完,柳叶息与两人擦肩而过,像极了不战而逃的懦夫。
“我来府中这么多日,今日方才见到柳二小姐,她怎地就先走了?府中女子也就只有她与我同岁,我还想与她多说说话呢~”
“许是,柳二小姐舟车劳顿……玲珑苑与芭蕉院相邻,还怕日后没有说话的机会?走吧,夜深了,你师父该担心了,我先送你送你回去……”
身后传来两人的细语呢哝,好似一对相识已久,久别重逢的小情人。
柳叶息已记不清自己在连霜的搀扶下是如何出了桃林,如何回到芭蕉院,又是如何在高橙儿屏儿等人的欣喜关切中,上到二楼卧房。
一阵天旋地转后,身体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一半仿佛置身熔炉,一半又像浸在寒潭。意识混沌间,柳叶息看到叶家夫妇,笑容满面地冲自己招手。
“小息,爸爸妈妈来接你了。”
柳叶息眼睛一酸,跑上前抱住两人,三人有说有笑走过霓虹闪烁的街头,转过一个拐角,就见首诺站在马路中间。
“姐姐,你相信我吗?”
柳叶息刚想说信,远处一辆大货车直接冲了过来。柳叶息一惊,忙松开牵着叶家夫妇的手,往前扑去。谁知却扑了个空,再环顾四周时,首诺和叶家夫妇已不见了踪影。正茫然无措中,肩膀被人从后面轻拍,回头看去,苏石站在身后,微笑着伸出一只手。
“我叫苏石,坚如磐石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