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子庄二十来个病人,一天需要熬的药汤可不少,站在几袋草药前,裴疏随手捏了一把苍术,放在鼻子尖嗅了嗅,而后折下了一小节,把其他的扔进药罐里。学了这么多年医术,裴疏对药材把控也是极好的,无需称重,随手一抓,他便知道需要多少。
因为草药炮制手法不同,药效也有细微的效果,亲自抓药,更好掌控所需要的药量。
薛清灵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后,见裴疏在这边熬药,也屁颠屁颠的跟过来,守在一旁帮忙抓药,处理药材。
裴疏用扇子扇了下火,见到这个痴迷学医的小蠢货之后,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随手又拿起一把药材,就当解闷似的,跟薛清灵讲解一些调和药性的知识,借着手上的药材,顺带给对方讲讲某些特殊的药性。
薛清灵现在的水平,还停留在观察表面症状,套用书本药方的程度,裴疏倒也没有说得多深刻,就是随便讲讲,给对方打点底子。
薛清灵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显得很是乖巧听话。
学校的老师肯定最喜欢这种听话懂事的乖学生。
裴疏:“……”
只不过这个非常懂事听话的好学生,上课用心听讲,却会用“考零分”的方式来让你感受到一股深深无力的绝望。
在对方又一个“裴大夫,你再说一遍”抛出来之后——
裴疏第一百零一次想开口劝对方放弃学医……
裴疏瞥见药囊里的天麻,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麻了,他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在叹气之余,裴疏留神注意了一下薛清灵的制药手法,终于发现了庸医小蠢货的几个优点,虽然对方诊脉辩证完全不过关,但是对方在辨药上极其有天赋,能轻而易举的辨出药材的真伪和部位,随手一选,就能捏出效用最佳的那几节。
无论是煎药,还是在调制药膏的时候,薛清灵对火候的把控极佳,并且手法很细腻,连裴疏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裴疏看了一眼对方调出来的大白膏,不得不承认,对方做出来的药膏,要比他做出来的更好,外观和药效更佳,裴疏制药煎药,没有太极致的追求,一向就是做到药效适宜,评价为“上”便可,而小蠢货弄出来的药膏,应该能评个“极品”。
就连煎出来的汤药,也似乎更加“色香味俱全”一点,当然,良药苦口,就算是再怎么“色香味俱全”,也照样是很难喝的。
只不过是从“非常难喝”变成了“难喝”,程度稍微减轻了一点点。
本来喝药这种事情,就不要太在意味道,眼一闭,心一横,一口气就灌下去了,难喝不难喝,也就不重要啦。
裴疏思量了一下,还是让薛清灵把他自己煎出来的药,端去给癞子庄的女人和孩子喝。
薛清灵点了点头,把药倒入碗里,分成两碗,端去给屋檐底下坐着剥豆子的刘春芳和三娃。
刘春芳接过那碗药,一口气饮进了,三娃也是个能吃苦的孩子,不需要哄,老老实实被那碗浓棕色的汤药咽了下去,三娃吧唧了一下嘴,虽然这碗药又苦又臭又难喝,但是比昨天裴大夫给的那碗,要稍微味道好一点。
可能已经接受过昨天更难喝的那碗,做好了喝“超级苦药”的心理准备,今天再喝这碗药,就很惊艳的发现——药居然变好喝了。
当然……呕,还是很苦。
努力压下喉咙里泛出来的恶心。
薛清灵还顺便拿来了他调好的那碗大白膏,用竹片抹了抹,检查了一下三娃脸上的肿斑,似乎是比昨天要消下去很多,看来裴大夫的药真的很有效。
“三娃,你感觉怎么样?”
三娃儿点点头,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比以前有知觉多了,早上起来,在水里照了照,脸上的斑块也化开了不少,三娃心里很高兴。
因此,虽然嘴里喝的药很苦,但是心里却有着希望的甜意。
薛清灵对着这个小家伙温柔的笑了笑,把袖子略微向上卷了一下,拿起药膏给三娃身体上药,薛清灵手上的功夫细腻到家,一点也不笨手笨脚的,手法很好,一下子就把药膏均匀服帖的抹在患处。
三娃儿被这个眉心有一颗朱砂痣,长得像神仙一样漂亮的小哥哥上药,非常开心,忍不住的哼哼着母亲小时候教他的小调儿,嘴里还夸奖,“哥哥你真好。”
一旁的刘春芳,一边剥着豆子,一边用含着笑意的眼神,时不时的望一望他们那边。
以前的癞子庄里,大多都是哀嚎和苦痛,每个人都是麻木的神情,说起来,她也是好久都没有这样温暖的笑过,也好久没有听到小孩子这般雀跃兴奋的声音。
刘春芳的眼睛是歪的,这么含笑看人的时候,有点令人瘆得慌。
薛清灵跟她的眼睛对视的那一刻,虽然愣了一下,但也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给对方。
刘春芳见到对方的笑容,心中一暖,眼眶里的温度渐渐升高,很是感谢眼前的小薛公子和裴大夫,小薛公子和裴大夫,都是大好人。
薛清灵给三娃上完药准备走的时候,刘春芳忍不住叫住了他,连说了好几声感谢的话。
三娃也跟着说一声奶声奶气的“谢谢哥哥”。
薛清灵脸颊一红,不太好意思,“不要谢我,那都是裴大夫功劳,我也只是帮帮忙而已……”
刘春芳笑着揽住三娃,看见眼前的小双儿羞窘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是要感谢裴大夫,薛公子你家夫君医术真高,怪不得能娶到这么漂亮的美夫郎……”
薛清灵的脸色一下子爆红起来,慌忙摆手又摇头,“不不不,裴大夫不是我夫君,误会了,误会了。”
听了薛清灵这话,刘春芳虽然没再说什么,眼睛里却还是用一种“现在不是,未来可就不一定不是”的暧昧眼神看着薛清灵,把薛清灵看得吓跑了。
薛清灵脸上就跟点燃了一把火似的,从脸颊一路烧到了耳朵根,他神思不定的跑回了药炉边,看着燃烧的火苗发呆,他虽然人在这里熬药,心神却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凭着身体的自然本能,薛清灵恍恍惚惚的去端药罐,却一时没注意,右手食指微微略过了隔热布,触碰到了滚烫的罐身,薛清灵被烫的抽气了一声,赶紧缩回了手。
他的食指被烫伤处火燎火燎的,又热又痒,很快就胀起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水泡,水泡处又痛又肿。
裴疏此时给人端药施针回来,注意到了薛清灵的手,赶紧把人叫到一边,用针给他处理了一下水泡,又敷上一层烫伤药,简略包扎了一下,安慰了对方几句:“没事,一两天就好了,不会留疤的。”
薛清灵把包扎好的手指放在胸前,乖巧的点点头。
这时候日光已经出来了,薛清灵没有穿斗篷,身上仅仅只是一件浅白色的春裳,腰中央缀着一条碧色的流苏,原本薛清灵的脸颊红扑扑的,但是见到裴疏之后,脸上的温度反而被强行降下去了,薛清灵眼神迷离闪烁,不敢想太多,他抽了抽小鼻子,脸颊的雪肤白里透着红润,像是一颗刚剥壳的新鲜荔枝。
裴疏见他这幅毛茸茸小动物一样的乖巧点头模样,心中一动,觉得对方像个听话懂事的小师弟,忍不住想拍拍对方的肩膀,摸一摸对方的头,然而在准备出手之后,裴疏又想起什么似的,克制住了,只是叮嘱道:“手上有伤口,这两天就不要给人敷药了,不要太近距离接触病人。”
“那我就在这里煎药,调制药膏好了。”
“嗯,你小心点,别再烫伤了。”
薛清灵点头,他怕眼前人觉得他笨手笨脚的,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裴大夫你放心好了,清灵没那么蠢,不会在一个地方犯错两次的。”
裴疏:“……”
可他觉得眼前这个小蠢货,就有那么蠢。
【宿主:裴疏】
【治疗点:60】
【死亡倒计时:六十个时辰】
在癞子庄忙活了一两天后,裴疏把庄子里的二十来个病人的病情控制住了,只需要按时服药,等待病情好转,于是,裴疏就有更多的空闲时间,他独自前往附近的村子里,打算行医诊病。
癞子庄虽然是建在了长遥村的属地,实际上,癞子庄离长遥村有一定的距离,或者说,癞子庄,本来就建在一个杳无人烟的破疙瘩里。
裴疏的轻功不凡,以前在万花谷的时候,白日没事,经常用轻功跳上“三星望月”,从最底下的晴昼花海,一路用轻功攀援向上,直到三星望月最顶层的摘星楼屋顶,站在万花谷最高的地方,俯视阳光下长满奇花异草的晴昼花海,以及那一片湖水荡漾在光线下流光璀璨的落星湖。
站在摘星楼屋顶,看着夕阳撒余晖,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万里无云,那便恍如置身苍穹,伸手可摘星辰……
裴疏在脑海里回忆着这些往事,不知不觉轻功已经飘过几里路,他站在了长遥村的村口,村里有白烟袅袅,有鸡鸣阵阵,还有小孩子绕着水车追打玩闹,还有几个男女,手里拿着农具,或是准备下田,或是打算回家,总而言之,是一副男耕女织的幸福田园乡村景象。
但是……
他们在看见裴疏的时候,全都跟见了瘟神一样,逃散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