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才过去两天, 叶澹就已经坐不住了,今日传来的消息, 更是让他脸色铁青, 也不顾不得颜面,厉声追问:“族里当真有人想对付陆氏?”
叶怀言小心道:“二房和五房都有意动,恐怕此事不假。也是之前跟陆氏争地, 结下了仇怨, 如今他们见着陆氏不稳,这才动了心思……”
叶澹只觉心火上涌,然而看了眼闲坐一旁的白衣书生,只能强压怒气,低头请教:“果真被宁先生料中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当日在芙蓉园,他们专程约了陆氏, 密谈了一番, 然而得到的回答并不尽如人意。陆氏虽然对长鲸帮的邀约颇感兴趣, 但是对叶氏敌意不小,态度事儿十分暧昧。原本叶澹也不以为意, 毕竟青凤帮是他们叶氏的敌人,这等邀人助拳的事情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谈妥的, 何况陆氏刚刚损了大批船队, 对于叶氏这种海贸起家的肯定更为忌惮,总得软磨硬泡花些时间。
谁料一出门,宁负就直言陆氏的反应不对, 恐怕是两家私下已经有了争斗,让他好好查一查。叶澹哪里肯信,哪怕是汀州分支,那也是江东陆氏啊,谁会轻易招惹?结果不查还好,一查真是吓了一跳,其他几房竟然已经蠢蠢欲动了,这是针对陆氏吗?明摆着是针对他这个家主啊!要是真闹起来,别说能不能打败青凤帮了,他的位子都要不保。也正因此,哪怕知道宁负没按什么好心,他也要低声下气过来请教,至少人家只见了一面瞧出了不对,肯定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宁负轻笑一声:“叶老板别慌,既然宁某前来,肯定是想促成此事的。如今最关紧还是要分辨清楚,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使了手段。”
叶澹心头一凛:“这要如何分辨?又是谁使的手段?”
叶氏和陆氏可是汀州数一数二的名门,谁有胆子在他们之间搅风搅雨?哪怕是强如长鲸帮,不也是派了心腹军师前来好生商谈。这会不会是鬼书生危言耸听,想要迫他服软?
“这个倒是不难探察,只要蓑衣帮前来攻打汀州,兵临城下,就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宁负把纸扇一合,断然道。
叶澹眉头紧皱:“宁先生怕是多虑了吧?汀州怎么说也是重镇,还有数不清的世家高门,哪是匪兵能攻下的?况且吾等跟蓑衣帮无仇无怨,怎会被他们算计?”
宁负唇角一勾:“叶老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你不想想,番禺城大乱,蓑衣贼酋自大牢出逃时,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当然是陆氏兄弟阋墙,喊打喊杀,闹的人尽皆知,也险些让陆大人背上了“通匪”的罪名。等等,叶澹脸色一变:“难道陆氏真跟蓑衣帮勾结了?”
“不是陆氏,若我没料错,应该是那个早早被逐出家门的陆二公子使的计策,他也必然跟蓑衣帮有所勾连。还有赤旗帮攻打罗陵岛,伏击陆氏的远洋船队,若说没人指使,你信吗?”宁负笑着反问。
叶澹当然也听说过赤旗帮的大名,更从宁负口中得知了陆氏船队被劫的消息。这些竟然也跟那位陆二公子有关?
“先引发劫狱,让陆大人自顾不暇,再铲除陆氏最赚钱的船队,让他们元气大伤,下来就该对付陆氏的粮道了。若是粮道一失,陆大人家主的位子恐怕都要不保,偏偏此刻蓑衣帮还打到了汀州附近,这中间岂能没有关联。”宁负笑了,“若我是陆俭,下来就该挑动叶氏攻打陆氏,让陆家人自顾不暇,届时乱军一搅,可就万事皆休了。”
叶澹张了张嘴,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陆大人到底是怎么养儿子的?这都快赶上抄家灭门,不死不休了。然而很快,他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等等,那我们卷进去不也要遭?”
蓑衣帮可不是好惹的,席卷数州,为祸千里,这要是真盯上了陆氏,叶氏再跟陆氏结盟,岂不是得受牵连?
宁负身子微微一倾,纸扇敲在了掌心:“怎么,叶老板还想独善其身?当初攻打罗陵岛时,沈凤可也派过兵,就算你跟陆氏划清了关系,等到赤旗帮寻到机会,跑去找青凤帮联手,叶氏还有活路吗?”
叶澹的脸色一下就变白了,也彻底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跟陆氏联手,虽说有可能卷入让人头痛的漩涡,被蓑衣帮盯上,但他终归是有了一个相当强大的盟友。可若不跟陆氏联手,他就要冒着被挑拨离间,跟陆氏开战,同时被两个海上大豪盯上的风险,真落到此种境地,可就万事皆休了。
沉默了许久,叶澹才道:“可是陆氏如今不愿与我联手,难不成要低三下气求他们吗?”
宁负再次悠闲的靠在了椅背上:“那倒也不必,只消把我今日的推论说给他们听即可。汀州陆氏毕竟不是大宗,未必肯替人背锅。”
叶澹愣了下:“你是说,如果蓑衣帮攻打汀州,他们就会信?”
“自然。”宁负说的坦然。
“那要是乱兵不来呢?”叶澹忍不住追问。
“若是不来,宁某不还留在这儿,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宁负呵呵一笑,答的干脆。
他来汀州,可没带什么人手啊。叶澹几乎瞬间就信了,毕竟对方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一手托起了长鲸帮的“鬼书生”。这样的大豪,会拿自己的命来赌吗?
一想清楚,叶澹便深深吸了口气:“既然如此,还要劳烦宁先生从中斡旋。还有那两房,要如何处置为好?”
宁负再次笑了起来,这次,他的笑容里多出了些让人胆寒的东西:“自然是放长线,钓大鱼了。若是能一网打尽幕后之人,岂不快哉?”
叶澹浑身一抖,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好在这次长鲸帮为的也是青凤帮,他们还算站在一条船上。既然如此,就姑且一信吧。
“宁负这贼子,当真狡诈。”这几天,方天喜也没闲着。既然要对鬼书生下手了,自然要探明他的动向,想法子进行伏击,还得保证全身而退才行。
然而赏花宴之后,姓宁的居然就闭门不出了。相反,陆氏和叶氏倒是开始频频接触,一副想要结盟的模样。种种迹象,瞧着可不太吉利。
叹了口气,方天喜道:“咱们的布置怕是被识破了,亏得小孙还没入城,这要是提前入城,说不定现在已经被人挖出来了。”
对于方天喜的推断,伏波并无异议。之前宁负连赏花宴都敢大大方方露面,现在反倒开始隐藏行迹,那多半是察觉两家出了问题。对于这种等级的谋士,顺藤摸瓜推断出事情的原委,简直易如反掌,加之又有叶氏家主在旁相助,找到暗子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之所以没有动作,多半是另有所图。
“他既然猜到了,还不动叶家的人,那多半是想算计咱们,钓个大鱼了。”伏波道,“既然如此,还是顺水推舟更稳妥些。”
“将计就计,引他上钩?”方天喜摸了摸胡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汀州是人家的地界,咱们终归不好动作。”
对付聪明人,将计就计向来是个好法子,何况他们阴差阳错知道了幕后持棋的是谁,宁负却不知道对手的身份来历。这个信息差,就很值得利用了,但是弊端也不是没有,对方可是拉上了地头蛇,他们行动起来肯定要束手束脚。身处敌营,不得不防啊。
伏波微微一笑:“看来咱们也得找个帮手了。”
方天喜一怔:“怎么,你真要跟萧氏摊牌了?”
萧氏显然跟陆氏不对付,跟叶氏的关系有些微妙,却也未必不能挖一挖墙角。毕竟叶氏有船,他们也有,优势还是不小的。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度”了,万一被人卖了,那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我套了两层的皮,可不是白费的,只看萧霖能不能识破了。若他真查出来了,就可以试着拉拢一下了。”钱家的旗子可不是白准备的,也只有对方亲自“看破”,才有利用的价值。
方天喜哼了一声:“那就再等等吧,姓宁想坐收渔翁之利,也得给他添点乱子才行。”
萧霖这几天可没闲着,之前让妻子招待了那位江夫人,他可是存着一探究竟的心思,谁料得到的消息却有些不尽人意。颜氏只打听到了对方的一些家事,譬如是招婿的独女,如今还没子嗣等等,其他的口风半点没探出来,反倒直夸那位江夫人为人亲善,和人心意。要不是知道颜氏是个精明女子,萧霖都要怀疑她被那小妇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不过出现这样的情况,也不算太让人吃惊。毕竟是敢孤身经商的女子,若是没些斤两,哪能办的成事?倒是丢失荷包那一节,让萧霖有些上心。到底是什么东西,让她如此紧张?难不成还有什么蹊跷?
对于棉城江氏,萧霖能打探到的也不多,是有跟江氏打过交道的人,也听说过江家女儿招婿的传闻,但是毕竟离的太远,又是个小盐商,还真没有太多有用的讯息。反倒是之前派去港口打听的人,传回来些有趣的消息。
萧霖毫不犹豫,立刻又派人去请江夫人,这消息要是用得好,可是能有大用的。
第二次见到人,江夫人还是一派清爽干练的模样,萧霖堆起了笑容:“这两日老夫手头也有些事儿,倒是慢待了夫人,还请见谅。”
伏波回以同样的商业假笑:“萧公说笑了,汀州城这么大,妾也是第一次来,随处逛逛也能长长见识。”
这一点,早有亲随报上来了,江夫人最近几天是有在城中闲逛,而且走得地方相当不少,并非只逛店铺。但是有一点,却让萧霖极为在意,这小妇人并没有寻找其他买家的意思,似乎只相中了萧氏,准备咬定不放口了。
这岂能不让人生疑?
萧霖笑笑,突然问道:“有一点,老夫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夫人会找上萧氏呢?”
这问题之前明明问过了,怎么会再问一次?就见那小女子微皱起了眉头,显然是有些惊疑不定。
萧霖也没等她编造借口,直接道:“敢问夫人,跟文城钱氏可有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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