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绛雪这一遭胜利使得他人虽然还在深宫, 消息却不再闭塞, 耳目通达,有种村通网的感觉,除此之外,小金库也肉眼可见开始充盈。
值得一提,从姬临秀那里收获的店铺绝大多数都交给了张剪水打理, 只有几间书铺因为小皇帝特别感兴趣而扣了出来,交给了平无奇。
也是这时候,康绛雪才知道他当初被绑的那家书局就是姬临秀的产业,难怪姬临秀当时进入得那般顺畅,把小皇帝带走也无声无息。
张剪水和平无奇都得了工作, 自然各忙各的,海棠看着不高兴, 颇有怨言,苦着脸和康绛雪抱怨:“奴婢也想给陛下做事呀,张家姑娘倒也罢了, 身份高,有学识, 可平无奇个小太监竟然都可以, 干脆气死奴婢吧,书局的事奴婢比平无奇还明白呢, 他就欺负奴婢身份不便不能出宫。”
海棠是个姑娘家,平时主管内宫事务,根本无法接触宫外那些事, 康绛雪看着好笑,安慰道:“你虽然不出宫,但书局里少不了你的功劳,《梦狐传》以后就在这里连载,怎么会没有你的份……这样,不如以后这些书局就改叫海棠书局,用你的名字命名,可好?”
海棠惊道:“用、用奴婢的名字?”
康绛雪道:“是啊。”
海棠惊喜过头,反而有点不好意思:“陛下都没命名,奴婢如何能……”
康绛雪不在意这些:“不妨事,朕的名字本来就不能用,再说了,你的名字……”说着,小皇帝脑中一闪,恍悟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他自言自语道:“嗯对,用你的名字才好,你的名字太适合引导文学了,这就人性的潮流啊,就这么定吧!”
文学?海棠文学?什么意思?
海棠听不懂小皇帝话语里激动的缘由,但自己的名字能用来命名书局,小姑娘家还是又惊又喜。
这种惊喜赋予了海棠更加充沛的动力,她眨了眨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催促道:“陛下,天朗气清,您看看,是不是该写书了?”
康绛雪哈哈两声,闭麦了。
时间转眼前后过了一个多月,天气变得比上次和盛灵玉分别的那天冷了许多,康绛雪这些日子一直私下忙碌,心里想着盛灵玉,实际上却很少过问盛灵玉的状况。
康绛雪想知道盛灵玉过得好不好,却又不敢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他怕盛灵玉还在伤心,更怕盛灵玉想起他就会联想到因为什么才错过了见祖父最后一面。
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过日子,这日晚间,康绛雪裹着大氅去正阳宫的门口溜兔子。
他给小玉脖子上挂了一条小红绳,将白毛团子放在地上,周围给兔子留一大片空地,每隔两三步就放上它最喜欢的草料,务求让小玉动一动,然而小玉同志理都不理,下了地就窝在原地双目望天。
康绛雪诱哄它:“走两步,你没病走两步。”
小玉仍是一动不动,康绛雪再多叫它几声,它就开始原地转圈表演拉屎。
康绛雪气得人都木了,忍不住脸皱成一团,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极为温柔的轻笑。
那一声笑真的轻极了,散在风里一晃而过,康绛雪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等他抬起头,两队巡逻的内廷禁军在他眼前交叉走过,两队均有十余人,因为只是路过,互相之间走得头也不回。
康绛雪看到两排银色的背影向着不同的方向越行越远,忽然间,浑身的血液都被点燃了一般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追着其中一队走了几步,骤然喊道:“盛灵玉!”
那队人尽数站住,一队人诧异地回过头来,却是许多张陌生的面孔,并没有期待中的那个人。
康绛雪心里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失望,急忙换了方向向着另一队人追过去,可那队人走得太快,康绛雪追了几步,最终没能追上。
猛然升起的期待落空,康绛雪蹲在地上,好一阵没动,他的心跳得特别厉害,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情绪飞速上升又飞速下降,两种情绪的巨大起伏让他的心乱成了一团。
康绛雪原本一直以为自己是坚持不想要盛灵玉进宫的……可这一刻他恍然发觉,原来不管他嘴上怎么说,心里都盼着盛灵玉能来。
他那么想念盛灵玉,想他来,又怕他来。
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康绛雪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一时之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太过惦记盛灵玉,以至于只是一声轻笑都以为是盛灵玉来了。
晚上,康绛雪躺在龙床上辗转难眠,到了深夜还是在想白天的事情,迟迟难以入睡,终是忍不住呼唤道:“平平。”
平无奇的声音在账外问道:“怎么了陛下?”
康绛雪犹豫半天,没准备好要不要问,平无奇却在小皇帝开口之前回答:“陛下,奴才打听过了,是他。”
康绛雪顿住,在去问平无奇怎么知道他要问什么之前,一股强烈的喜悦感冲上了心头。
他忍不住想:果真是盛灵玉,盛灵玉还是来了,随后又悔恨:盛灵玉为什么要来,宫里比宫外还要危险许多。
然而不管如何心情复杂,终归还是喜悦更多,康绛雪忍耐许久,对平无奇道:“没事了,下去吧。”
平无奇顺从地低头,在退去之前,清楚地看到小皇帝在龙床上抱着枕头打滚。就这么一眼,平无奇便笑了,康绛雪不知道这些,这一夜一直在激动地蹬腿。
偷姬临秀家成功的那天晚上他也激动,可这两种的滋味还是大有不同,康绛雪说不清,只觉得开心又忧虑,忧虑之后却依然开心。
他的心像是忽然间靠岸了。
康绛雪这一晚只睡了一两个时辰,第二天一大早却异常地精神焕发,他起得特别早,早到海棠看了都害怕。“陛下这是要上早朝?可是早朝还得一个时辰呢。”
康绛雪道:“谁说朕要上早朝?”
“那陛下这是……”
康绛雪打断道:“去内廷军备处,就咱们俩,偷偷地,别让人看见。”
海棠一头雾水,但还是尽职尽责地给康绛雪裹得严严实实。“那这么早,陛下可得多穿点,小心凉着了。”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清晨更甚,康绛雪脖子上套了个毛绒绒的围脖,出了门还觉得凉飕飕,海棠只穿了一层粉红色棉夹袄,状态却比小皇帝好很多,两个人一齐在野草丛生的墙根底下偷跑,海棠脸不红心不跳,而康绛雪刚走到军备所人就已经开始喘个不停。
海棠关切道:“陛下,您还行吗?”
康绛雪撑着膝盖,问道:“到了吗?”
海棠道:“到了,不过这墙好像太高了,还有钩子。”
康绛雪此来是想偷看一眼盛灵玉,自然是不可能正大光明去叫门,爬墙虽然不光彩,但也是唯一的策略。小皇帝唉声叹气,对海棠道:“试试吧,朕也不是要翻过去,挂墙头上看一眼就行。”
海棠应了一声,主仆两人鬼鬼祟祟的忙碌,前后折腾了十多分钟,康绛雪这才勉强趴到了墙头上,海棠自底下扶着他的脚,晃晃悠悠地问道:“陛下,陛下,能看见吗?”
康绛雪没有回应,因为他刚上墙头,就看到了想看的人,军备所那么多人,康绛雪本是抱着微乎其微聊胜于无的侥幸心理过来,却没想到真的这么巧,真让他一眼就看到了盛灵玉。
其他的人似乎尚未起床,院子之中此刻只有盛灵玉一个人,他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提着一桶冷水,康绛雪探出墙头时,正见着他将那桶水从头上浇下来,淋得浑身湿透。
那是一种光是看着都觉得刺骨的冷,盛灵玉却像是习惯了一般,一桶水过后,又自头上浇了一桶。
这个时节在大清早进行冷水浴,若不是经年累月的积累,一般人的身体根本扛不住,可盛灵玉的脊背笔直,从始至终竟是连个寒颤都没打。
不多时,盛灵玉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刚过肩头的黑发向下滚落水珠,水流打湿了他的眼睛、他的嘴唇,四处都苍白无比,唯有盛灵玉眼下的那颗泪痣异样靡丽。
明明连肌肤都见不到,可盛灵玉就是艳丽地让人移不开视线。
康绛雪好久都没见到他了,总是忍不住想再见到盛灵玉时会是什么样子,不想如今真见了,竟什么话都不想说,脑海里只有他的样子。
盛灵玉好像消瘦了一些,他最近都没好好吃饭吗?
康绛雪发着呆,视线迟迟无法移开,正出神,盛灵玉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向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康绛雪一个激灵,赶紧把头缩下去,因为紧张,他的心跳地快要蹦出来。
康绛雪不确定盛灵玉有没有看到他,等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盛灵玉此刻移开了视线,正在挽头发。
没有发现就好,康绛雪松了一口气,示意海棠松手,然而等了半天,都没感觉到身体往下落。
康绛雪催促道:“可以放开了。”
海棠道:“奴婢早就放开了呀。”
康绛雪一阵迷茫,他低头一看,果然没有人在撑着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好像被钩子卡在了墙上。
???
这……康绛雪慌了。
海棠也慌了。
他们两个人在墙外乱成一团,海棠急得都快开始跳大神,可小皇帝就像是游戏没充钱一样卡在墙上下不去。
这要是被人看到……海棠急道:“陛下!这可怎么办呀!”
康绛雪也着急:“你先冷静下,小点儿声!被盛灵玉发现怎么办!”
康绛雪自挂东南墙的样子尴尬极了,可他还是害怕被盛灵玉听见声音,正焦急万分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前的墙头上忽然凭空窜上一个人来。
盛灵玉的身上夹杂着水汽和寒气,冷得人险些一个激灵,他来得那般突然,一瞬间就背着光冲进了康绛雪的视线。
康绛雪不知道盛灵玉怎么能跳上这么高的墙,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在墙外,只看见盛灵玉的脸近在眼前,虽然闭着眼,那过于美貌的容貌依然晃得人心头一怔。
又来了。这个人每次出现,都他眼中都像是天神一般。
康绛雪怔楞着,听盛灵玉道:“微臣抱您下去。”
盛灵玉的神情之中有些犹豫,又有局促无奈和关切纵容,但他始终闭着眼睛,轻声道:“微臣看不见您,所以应该不算是发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