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被扣在了房间里。
陆巧没有和他待太久, 很快便走了,走之前,他在门外安排了新的看守。
这些人守在小皇帝身边, 片刻不离,严格的拘束着他,小皇帝既传递不了消息,也迈不出去一步,无论多少心焦都只在自己的心里生根发芽, 就这么无计可施地陷入一场沉默的囚禁。
看守小皇帝的人自然不会主动和小皇帝说话,不过也没有苛待小皇帝。
不知是不是陆巧还曾经交代过,没多久便有人给他送了不少饭菜,不少都是小皇帝平日里喜欢的菜色。
小皇帝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分毫未动, 只焦灼地忧虑外面的情况, 一等便是好几个时辰。
因为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能得到的消息太少太少, 一旦独处, 很容易思前想后把一切糟糕的可能性都在脑海中发酵一遍。
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可在小皇帝心里, 着实已经糟透了——他预料过苻红浪的行动,杨惑的谋算,但他真的从来没有将陆巧的背叛放入其中。
由是再等到陆巧出现时, 康绛雪急急便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你和盛灵玉开战了吗?
但理智尚在, 他没有如此直白地问出口, 怕惹得陆巧不快。
观察陆巧的行动,此刻尚没有移动小皇帝,想来此刻皇城之中还是安全的, 陆巧的脸色也尚可,瞧着既不慌乱也不匆忙,虽有些严肃,但应该没有任何遭受挫折之态,想来还没有打起来。
陆巧没回应小皇帝的问题,反问:“你就这么担心他?”
康绛雪哑然。
一句话说得小皇帝瞬间哑巴,陆巧却不见任何愉快,这种讽刺小皇帝的话效果总是双向的,刺伤小皇帝的同时也在嘲笑自己,好像在不断证明:在小皇帝心里,他就是比不上盛灵玉。
陆巧冷着脸,已是被扫了兴,但目光落到未动的饭菜上,多问一句:“怎么不吃东西,用绝食吓唬我?”
康绛雪心里记挂太多,只发问:“海棠在哪里?”
“你还有空关心一个丫鬟。”陆巧根本不欲回答,“我问你怎么不吃饭?”
小皇帝不想吃饭,也吃不下饭,在这种被陆巧私下扣住的关头,他觉得自己和陆巧的每一句话都是互相废话。
然而陆巧并不这样觉得,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就是太少,才以至于连为什么走到这一步还没有理清就已经陷入了怨愤和恨意。
陆巧对小皇帝的心绪尤其复杂,有时怨他怨的咬牙切齿,偏偏狠不下心动他一点,这种情绪堆在心里,最后变成无处可以发泄的愤怒。
“人都死哪里去了,看不到饭菜凉了吗!还不拿去换!”
底下人匆匆依照命令行事,陆巧走近几步靠近过来,顿了顿,叹了一口气。
他似是有话要说,但这一靠近小皇帝,忽然在小皇帝身上闻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不是香料的味道,而是属于孩子的味道,是一种奶香。
有什么想法忽然重新窜入脑海,迫使陆巧讯速想起了不佳的回忆,他开口道:“那个孩子……”小皇帝的皮肤泛上了一些冷意,听见陆巧发问:“她是你跟盛灵犀的女儿?”
陆巧并不知道他受了苻红浪的药效能怀孕之事,有疑惑也只能怀疑这一关节,想来若非如此,根本没办法解释长乐的长相。
康绛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索性沉默。“……”
陆巧更加恼怒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这里头的实话说了只会让事情越发不可收拾,康绛雪下意识地侧过身子,避开陆巧的直视。
可他微微一动,脚上的链子便发出清脆的声响,提醒他如今的处境,已经是陆巧的掌中之物。
陆巧的火气烧起来,揪过小皇帝的衣领:“躲什么!你是皇帝,你不是谁都不屑一顾吗!怎么,如今敢做不敢当!?”
放在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陆巧都不会对小皇帝如此的强硬粗鲁,也正是因为他从来可没有如此强硬,他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小皇帝。
陆巧扯松了小皇帝的衣领,康绛雪人一歪,大片的胸膛露了出来,与之一起……还有盛灵玉日夜不休留下的大片痕迹。
那种昭示着无尽亲密的深色痕迹乃是人为,不难想象是发生了多少的亲昵才能如此令人侧目。
陆巧感觉好似被一口气堵在了喉咙,赫赫作响,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门被打开,看守之人送了新的饭菜,陆巧猛然站起身,将整个食盒都砸在了地上,瓷碗从木盒里滚落,登时摔得支离破碎。
陆巧道:“滚,都给我滚!”
这一番吵闹如此骇人,康绛雪险些以为陆巧会扑上来和他动起手来。
但就在陆巧情绪在顶峰时,来人将陆巧叫了出去。“侯爷,外面有请。”
陆巧红着眼看了小皇帝一眼,头也不回地去了院中,走了亦没有关门,丝毫不在意这些许谈话有可能会被小皇帝听到。
康绛雪心脏乱跳,跟着追了几步,看守的人不许他踏出门,但就这门口,他还是得以瞧见杨惑在廊后阴影之中低低和陆巧说着什么。
杨惑道:“……进宫的人不成,果然是骗不得他们开宫门,还是按照之前所言,暂时围了。”
陆巧不似杨惑这般认真,不屑回应:“你待要如何?”
杨惑道:“自是攻城。”
陆巧笑声渐冷:“你当我是傻子?你还剩多少人手,靠谁来攻城?”
杨惑仍是继续:“迟则生变,盛灵玉不是凡人,给他时间,只会更没退路。”
陆巧依然不同意:“是我没退路还是你没退路,这可是两码事。”
杨惑又低低说了些什么,小皇帝却是听不清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陆巧和杨惑意见并不统一,一个着急,一个不急。
便是这时,康绛雪忽然听到许多嘈杂之音,有许多女子哭声响起,细听似乎还有老人孩童。
陆巧也听到,他怪异望向杨惑,问道:“你搞什么?”
杨惑回答平淡,声音和人一样笼罩这一层阴翳之感:“盛灵玉关闭宫门及时,但他又能护住多少人,文武百官的家眷都在我手里,谁人敢反抗,谁人便家破人亡。”
为大事谋算不择手段,杨惑此人,便是如此,沦落到这种局面,他像是已经放开了手,懒得拘泥于名声表面。
陆巧早知他就是这么个东西,心里极其厌恶他这等做派是不入流的下三道,却也没反驳杨惑的做法,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两者显然并未达到共识,没有吵闹,却也陷入僵持之中。
小皇帝回到房间之内,一声不吭,沉默无言地拖到了晚上,又有人送来饭食,康绛雪看了几眼,没升起食欲,反而忍不住一阵干呕。
干呕落后,小皇帝的心沉了下去,之前说是晕车还有可能,可现在还是如此,某种可能便来得更加强烈。
他并不是不期待不想要第二个孩子,只是这个发现的时机未免太不是时候。
……
本以为先前和陆巧冲突一阵,暂时就不会见到陆巧,不想到了夜里,陆巧喝了一点酒,猛然踹门冲了进来。
小皇帝正担心的难以入眠,见陆巧来得凶猛,很是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床上退了退。
陆巧看得心烦,盯着他问:“你是不是就想我死?想把我气死是吗?”
康绛雪这会儿再也不能想过去那样理直气壮倒打一耙,他不知陆巧的来意,只能小心盯着陆巧:“你怎么了?”
陆巧有气发不出,瞪着小皇帝好久,问道:“你怎么不吃饭?”
康绛雪被他问的一愣,又听陆巧咄咄追问:“你在讽刺我?故意想看我犯贱?”
……什么。
小皇帝无语,想不到对陆巧而言,吃饭这点小事都能变得如此之大,他慌忙解释:“不是,我只是吃不下。”
陆巧蛮横地发疯一般道:“怎么就吃不下!?我陆侯府伺候不好你?只有盛灵玉在才能伺候你是吗!?”
陆巧不再叫人了,他瞧见了晚上还没凉透的饭菜,拉着小皇帝强行去吃。
康绛雪不由一躲闪,惹得陆巧更生气,夹了一筷子硬往小皇帝的嘴里塞。“张嘴!”
康绛雪还不想和陆巧闹翻,其实是接了的,只是他的生理反应并不受控制,饭菜里的油味一进口腔,登时一阵反胃,弯腰一口全吐在了地上。
陆巧惊住,酒忽然间全醒了,他单手扶住小皇帝,没料到会如此,以为是小皇帝身体出了问题,神色倏然流过一丝紧张。“怎么回事。”
康绛雪如何猜不出是怎么回事,他拉住陆巧,匆匆道:“没事,有些不舒服……我没骗你,我真的吃不下。”
小皇帝脸色一白,话音里全是示弱,陆巧的怒火顿时消失了大半,关切之中还有一丝懊悔:“……你怎么不早说清楚,我给你叫个大夫。”
康绛雪立刻急道:“不用、我什么事都没有,休息一下就好了。”
陆巧半信半疑,并不放心,可小皇帝坚持如此,他也没有再提。
这时,一道声音忽然门外凉凉传来,透着阴沉和不快,道:“陛下这反应,怕不是又有身孕,再度遇喜了吧?”
什么身孕,陆巧没有听懂,康绛雪的脸色却变了,他抬头等着杨惑,恨不能将杨惑的嘴缝上。
然而杨惑偏就淡淡开口:“陆侯还不知道吗?长乐公主乃是陛下亲女,不是旁的女子所出,正是陛下屈尊为盛灵玉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