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灵玉既然这么说, 康绛雪自然不会去再次尝试。这种行为凭借的本就是一时意动,没能好好开始,也就不好意思弯腰去做第二次。
再者, 想想没碰到也好, 万一笨拙地努力一阵结果还没有成效,倒是白折腾盛灵玉一番。
算了。
小皇帝索性乖乖依偎在盛灵玉身边,按照盛灵玉的意思由着时间流淌, 让一切冲动自然而然地消退下去。
虽有些心疼, 但他能做的也只有替盛灵玉分分神, 说些旁的话。
小皇帝担心地询问:“你背上真的不那么疼?别忍着不告诉我。”
盛灵玉微微笑了下, 应道:“皮肉伤而已,当时可怕, 过了那一阵,也就没那么危险了。”
两人亲昵了这许久均属情不自禁,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真正平静下来好好说话。康绛雪再仔细看盛灵玉如今消瘦的模样,不由又有另一股心疼。
“你怎么会瘦成这样子?”
盛灵玉道:“是啊, 陛下怎么会瘦成这样子?”
小皇帝关心盛灵玉, 盛灵玉却只关心小皇帝, 两人各说各话, 闹得康绛雪竟然有些接不上话。
先前没见面时, 他积攒了一肚子的委屈,下定决心要和盛灵玉一个字一个字地絮叨,现在真见了, 反而心念一转, 什么都不想说了。
小皇帝咕咕哝哝:“这些都算什么,路上时间这么长,换了谁都会有几天不适应, 不清减才不对劲。”
“郎卫们恨不得供着我,吃的喝的要什么准备什么,我看我的日子和宫里的比也没差什么。”
盛灵玉道:“陛下受苦了。”
他都说了自己没受苦,康绛雪顿了下,满心无奈:“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盛灵玉应道:“在听。”
简单的回应,小皇帝噎了噎。
他突然发觉自己的争辩似乎并不重要,他不需要去和盛灵玉诉苦,也不需要强调他没受苦。
盛灵玉心中有自己的判断,他心疼他,远比小皇帝自己多上许多。
他们两个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子好好地待在一起了,不应该纠缠这些。
康绛雪停下来,不再费时间去提被苻红浪扣在身边的日子。盛灵玉不知是否和小皇帝想的一样,也没有主动去问。
门外传来了几声轻叩声,先前一直不敢打扰的郎卫们到这时才敢敲门。
康绛雪闻声一怔,条件反射地看向盛灵玉,生怕盛灵玉这便要被催促着离去。盛灵玉迎着小皇帝紧张的目光勾勾唇角,轻轻摇头。
郎卫这时进门,没抬头看床榻上的两人,低着头道:“天色黑了,周遭安静得很,属下等人四处查看过,没人跟过来,也没有人靠近。”
停顿一二,没听见盛灵玉有什么吩咐,便又问:“陛下已有几个时辰没用过东西,可要上些膳食?”
康绛雪确实胃里空空好半天,被这么一提,当真有些饿了。
盛灵玉替他吩咐:“送些上来。”
郎卫依言离去,康绛雪在盛灵玉的搀扶下坐起来,慢腾腾地穿衣物。
小皇帝怀胎六月,显怀程度比同月份的妇人还要夸张些,行动难免迟缓。盛灵玉耐心十足,主动跪下来给小皇帝穿鞋袜。
看到小皇帝脚趾上磨出的伤口,盛灵玉伸出手去,停顿之后,摸了摸。
康绛雪视线被肚子遮挡,看不到盛灵玉的表情,只觉得盛灵玉叫他不要低头,自己低起头来却是飞快。他提醒道:“玉郎,我的头发好像还得梳一下。”
盛灵玉这才移开视线:“微臣给您梳。”
披了件外衫,盛灵玉扶着小皇帝的手臂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康绛雪的发丝被盛灵玉散开揽在手里,温柔地梳通。
康绛雪连日赶路都扮作女子,现如今还没到能暴露身份的时候,便出声道:“还是梳成原本的样子,绾个差不多的髻。”
盛灵玉手上有旧伤,但并不为难,左右轻巧动作两下便给小皇帝束好了头发。结束后对着镜子一看,发髻把小皇帝艳丽的面孔衬得颇有几分温婉。
这便是盛灵玉,头发也能梳得这么好。
“你以前可是给旁人梳过,有过经验?”
盛灵玉道:“不曾,微臣只有陛下。”
小皇帝笑了下,没去辩驳他不是那个意思,也不为自己梳了个妇人髻而觉得有什么羞耻的,他和盛灵玉都知道这是掩人耳目之举。
不过照着镜子多瞧了瞧,这发髻少见地有些令他思维发散——
说来他孤身一人时从未想过,现在和盛灵玉待在一起梳这个头发,莫名觉得有种即视感——就仿佛他和盛灵玉乃是一对寻常夫妇,他是盛灵玉的妻子,腹中还怀着盛灵玉的孩子。
夫妇啊……康绛雪心中叹息,强行不去想:“也不知平平和海棠情况如何。”
盛灵玉道:“陛下不用忧心,他们两人都在宫中,各有职责,还有郎卫陪着,不会有什么变动。”
小皇帝点头聊作赞同。饭菜这会儿上了桌,盛灵玉给小皇帝把一切准备妥当,不错眼地看着康绛雪举筷开动。
他自己似乎没有要吃的意思,既不催促,也不说闲话,只是看着他,目光沉静幽深。
康绛雪喜欢这样的时光,被看着并不觉得不自在。可刚吃了两三口时,在外守门的郎卫身影开始左右摇晃,再吃几口,离门口最近的郎卫敲了敲门,似乎有话要说。
康绛雪去看盛灵玉的神色,盛灵玉却对这些变故并无理睬之意,看小皇帝停下进食,尚有心问道:“不合陛下的口味?”
康绛雪摇头,再去看门外的影子。外面的郎卫虽然没有接着说话,但无疑变得有些躁动,移动的速度变快了。
康绛雪心有所感:“你是不是有事在身,急着要离开?”
盛灵玉应道:“嗯。”
小皇帝从郎卫的反应上猜出了一二,却没想到盛灵玉回答得如此干脆,他一时惊讶:“那你怎么不早说,还在这里慢腾腾地陪我吃饭?”
盛灵玉没有说什么顾及小皇帝离不开人,只淡淡道:“是我自己舍不得。”
康绛雪哑然,目光陡然软下来:“……”
盛灵玉对他摇头,声音温和:“陛下不要这么看着我。”
小皇帝说不出话,盛灵玉已经自己转了音调,话锋一转道:“陛下能奔微臣而来,微臣已是心满意足,但此处没有自己人,到底不能久留。”
“明日一早,叫郎卫护送陛下返程,先去——”盛灵玉话未说完,康绛雪便忍不住打断:“你要送我走?”
盛灵玉道:“为了陛下的安全着想。”
康绛雪斩钉截铁:“你胡说什么?没有你在身边,我到哪里都不安全,我费了那么多力气才来,你想让我一个人先走?”
盛灵玉为小皇帝话中沉甸甸的信任和托付轻怔,可他主意已定:“微臣知晓陛下的身体不应颠簸,所以陛下不必像来时那么急,这一次从官道走,路上放慢些,随时休息,微臣会派更多的人——”
康绛雪真的有些恼了,不由再次打断:“我说了不走,就在这儿等你,你拿朕的话当耳旁风不成?!”
盛灵玉闭口不言,好半天,他没再坚持,缓声道:“别生气……陛下若不想走,便在这里再待上几日就是。”
康绛雪占得上风,却没有多么愉快,一口气堵在胸口。
门外的郎卫此时像是终于等到了极限,又敲了敲门。
这次,不用他说话,康绛雪自己便对盛灵玉道:“你快走吧!”
盛灵玉站起身来,犹豫片刻,对着小皇帝行了一礼,行到门口,转头看回来,神情安静得让康绛雪近乎无奈。
之前那么亲密,若是真就这么走了,倒像是不欢而散一般,小皇帝只得唤道:“你过来。”
盛灵玉如言折回,小皇帝在盛灵玉的嘴上亲了一下。
吧唧一声,清脆得很,盛灵玉愣了下,随即轻笑,笑过之后自言自语:“当真是一而再,再而三,快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康绛雪听不得他这样说话,加了些力气拍了拍盛灵玉的衣衫:“这回行了,走吧。”
盛灵玉点头,不再回头。
盛灵玉没带多少人,来得轻便,走也迅速。等盛灵玉的身影真消失不见,康绛雪收回目光,盯着一桌子饭菜,嘴里没了滋味。
他们才只相处了这么短的一阵,还没来得及互诉衷肠,却险些吵起来,这种分别,他还真的没有准备好。
小皇帝自是知道盛灵玉是为了他着想,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吃不下饭。
饭菜撤下去之后,康绛雪叫过那个模样熟悉的郎卫首领,打探如今南疆的情况。
“莫非已经糟到了一定地步?”如果不是这样,想来盛灵玉也不会决定这么快就把刚来的小皇帝送走。
郎卫犹豫一二,用点头回应了这个提问。
很糟,比小皇帝之前想的还要更糟一点。
在郎卫的叙述中,康绛雪方才得知南疆目前的境遇差到了什么地步,可以说是缺兵缺甲缺粮草,细数下来就没有不缺的东西!
盛灵玉和杨惑目前在战争的最前线,人手不够,偏偏皇城之中下了死令,盛灵玉已经连退两城,坚决不能再退,若盛灵玉再守不住眼下的边城,后面的城池也不会给盛灵玉开城门放他们退进来。
也就是说下一次云国攻进来时,守不住,就会死。
“为了百姓,这城当然要守,可是支援不到,就这么一点兵力,盛大人如何能和云国大军抗衡?看京中的意思,怕是想等盛大人战死沙场再派重兵来压制云国。”
康绛雪听着,不吭声,心里早已一片寒意。
皇城中的死令当然是苻红浪下达的,这何止是要盛灵玉战死沙场,怕是连杨惑也要死在这里。
苻红浪想是有心拿个双杀,直接借云国的刀把其他对手一锅端了。
好生狠辣。
可是,在战争面前,康绛雪倍感渺小,着急的同时,也倍感无计可施。
盛灵玉有郎卫和禁军,杨惑有西郊大营,纵是如此都鞭长莫及。他只有皇帝的身份,他能为盛灵玉做些什么?
是,这个身份固然可以马上下旨在南疆附近四处调兵,可不提苻红浪有没有提前做过应对措施,最基本的下旨重要道具——盖章的玉玺此刻不在他手中,而在皇城的替身那里。
没有证明身份的印信,他现在能调得动谁?只凭小皇帝的笔迹和只言片语,有谁会真的出兵来支援?
根本就……
小皇帝猛然怔住,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此刻离他很近,手里有兵,而且对他,只对他一个人言听计从。
——陆巧,陆巧就在永州。
天下人均可能对他的来信视而不见,但陆巧一定会为他而来,康绛雪心中一定,对郎卫吩咐道:“备笔墨,朕要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