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落下来,原本并没有想到要以眼泪来博取皇上的任何同情,可现在,却是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了。
她是真的伤心。
那是她的孩子啊,她又怎会不心疼?可在这吃人的后宫,她若不教着她独立,那她能好好的活下去吗?
不!
她不敢想。
“皇上……”
声音再度哽咽,有种强忍的酸涩,又隐隐带着一缕倔强的隐忍,这样哭起来的女子,可是比那样动不动就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更让人心疼多了。
皇帝心一软,也不由便想到了从前的事情,心里那股子邪火,也就慢慢的淡了下去,上前两步,弯腰将她从地上亲自扶起,一边又叹息着道,“傻孟儿,你的身体不好,可还要哭成这样,你要是再有点什么事,该让朕怎么办?”
她从明月宫出来,身子就一直不好,他是知道的。
抬手帮她擦着泪,拥着又往内殿而去,孟诺摇摇头,声音依然带着酸涩,“可是臣妾到底是做错了事的……臣妾不会带孩子。”
是的。
她是不会带孩子。
她只会教。
她是要一点一点的教会她的小公主,要怎样在这样一个吃人的后宫中,高傲的活着。
而至于她的两个皇子,相信皇上比她更有心。
纵观天下,所有男人,哪个不是最重子嗣?别看皇帝现在最偏心小公主,可实际上,皇上最看重的,仍旧是这个大历天下的传承问题。
“好了好了,朕也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要跟朕生分不成?再说了,小公主是你的孩子,你不带又有谁敢带?”
皇帝这会儿倒是反过来哄着她,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慢慢入了内殿,隐约还有其它的意思传出来,素白与核仁也都再听不到了。
两人便对视一眼,同时退了出去。丸公公看看,只微微笑着施礼,也并没有出声。
出了殿门,外面冰天雪地,一片寒锐,白茫茫的天地,像是将人的心也都慢慢染得雪白,不带一丝杂质。
核仁将思绪放得空灵,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都不愿去做,素白咬咬唇,看着她,低低道,“你真是太莽撞了,若不是娘娘机敏,怕是要多少挨几板子的。”
身为娘娘的最得力奴婢,不在娘娘身边伺候,还敢在这时候乱跑出去,皇上若是知道,必定不会轻饶。
“可是,你又知道什么呢?素白,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核仁喃喃的说,想想从前,又想想现在……她不敢说皇帝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可是,皇帝就这样带着一身冷锐来孟宫这里,向娘娘兴师问罪,这已经就能很明白的说明了一切。
素白是不懂,所以她更要问,“你出去打听到了什么?怎么还真会摔倒了呢?”
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果然膝盖处有着几片脏污的雪泥,心思便瞬间暗沉了下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半路上打问清楚了,听说是钦天监的谢巫大人以命力观天象,并报于皇上,然后……他自己则付出了苍老的代价。皇上对这事原本是不信的,可是谢巫的生命力,也是最为真实的减少了。皇上便又信了起来。”
一个信,与一个不信,缠杂反复,纠葛不清,核仁虽然没有说得特别清楚,可素白已经听得十分明白了。
皇上,到底最爱的,还是这个大历天下吧!
所谓最爱,所谓至情,全都抵不过一个天象,抵不过一个信字!
信,则死。
不信,则是时时都要打起精神的活着。
素白这一刻,突然就明白了娘娘的苦心,为什么要急着将小公主教育得出类拔萃,足以自报。
为什么单单只是小公主,为什么不是另外两个皇子。
“那个人,不能留了!”
猛的咬牙,素白沉沉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核仁怔怔,“你的意思是?”
问了这话,又于同时想到了什么,素白眯着眼,脸色难见的阴狠,“王嬷嬷!”
原以为上一个周嬷嬷的离开,就会是终结,没想到,这重来一个王嬷嬷,更是让人心里发冷。
皇上,到底是在这宫中安插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孟宫?
男人的誓言果然不可轻信。
“这事,想必娘娘也知道的……”
核仁吐口气,略有隐晦的看一眼内殿之里,外面寒雪飘零,内殿里则是地龙暖暖,宛如春日。仅只站在这内殿的风口处,一半身子是冷的,一半身子是热的,正如她的心,一半是惊的,一半又是吓的。
娘娘只是善良,从来也不傻,否则,她又何以能够从明月宫中脱身而出?
……
“孟宫那个贱人,她就是从来见不得本宫好!”
艳红豆蔻的十指,纤细流长,恍若暖玉,惠妃整个人气得发抖,指尖掐着一块刚刚去了皮的苹果,不知想到什么,狠狠用力的摔了出去。
容嬷嬷抿唇看着,娘娘的性子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低声道,“娘娘,稍安勿燥。不是琦贵人说,可以有法子让皇上多来娘娘这里的么?”
上次的事情,根本没有来得及谈成,就被人连哄带赶的扔出了孟宫,半路上娘娘还气得吐了血,那一次伤了身体,便一直病气恹恹的不怎么好,不过娘娘一直都是很有精神的,哪怕身体再差,该发火时,也依然能够发火。
这点倒是好。
容嬷嬷想着,又转身出去,端了碗熬好的参汤回来,躬身道,“娘娘,还是先用些汤吧!”
惠妃有些不耐烦的向着碗边看了一眼,真是反胃的紧,“汤汤汤,天天都要喝汤,也没见这气能顺多少!”
顿一下,又忽然想到一事,“上次御花园的事情,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明贵人身边的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现如今是打出宫去了,还是又被放了回来?”
那个小宫女厉害啊,敢当面掌掴雪孟诺那个贱人,胆子倒是不小,只可惜,却被突然出现的寒秋给拦下了。
想着可惜,是真可惜。那一耳光,如果真能结结实实的打到脸上,也算是给她出了一口气了。
惠妃想着,又觉得心塞得不行,抬手捂了帕子,放在左胸口,只觉得整个人又隐隐的抽搐着,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一时间,她竟然真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脸色发白的低喊着道,“嬷嬷,快,快传太医……”
她手抚着胸口,渐渐身体发软的倒下了地,容嬷嬷呆呆看着,猛然尖叫一声,“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快来人,快来人啊!”
一时间,整个宝华殿乱乱,人影又憧憧,容嬷嬷吓得脸色发白,一直守着娘娘寸步不离,不多时,太医来了,顺带着也进来了一些别的人,这是惠妃娘娘自上次气急吐血之后的又一次病发。
而这一次的病发来势汹汹,经太医诊断,摇头下了决定,“娘娘急怒攻心……这以后就算能醒来,也是要痴的了。”
痴的?
“这什么意思?”
容嬷嬷猛的瞪大了眼,惊问,整个身体都颤颤,太医纠结,他不想说那个“傻”字,不过还是说了,“是痴呆之症。”
到底是比“傻子”更好听了些。
容嬷嬷整个人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呆呆看着雕着镂空的金丝楠木床,整个脑子全部都放得空空的。
很久很久,都是空白一片。
直到天色傍晚,大雪飘得越来越厉害,御膳监送了晚膳过了,嬷嬷怔了怔,这才匆忙起身,腿脚发软的出去了。
床上的惠妃渐渐醒了过来,嘴角都歪了。她想喊人,可她说不出话来,她口渴,可这平日里极为豪华奢侈的宝华殿中,竟是除了她,连一个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了。
凄凄惨惨,冷冷静静,微开的窗子旁,有寒光带着雪花飞舞而进,她觉得冷,她想起身去关上窗子,可她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完了。
她脑海一阵绝望,嗓子里又有腥甜猛的涌上,嘴角流了些出来,她不能转动脑袋,慢慢的就觉得嗓子里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有一些溢了出去,更多的一些却是又反吞了回去,噎得她喘不过气。
渐渐的,她瞪大了眼睛,拼命的想要挣扎,脖子里像是灌满了铅水,让她纤细的喉咙像是被谁的大手用力的紧紧钳住,她呜呜咽咽的想要哼出声,可越是挣扎,便越是多。
这时候,眼前有人影渐渐地走过来,她努力的看着,像是容嬷嬷回来,她眼里迸出了生命的惊喜,努力转动眼珠求救,可那人却慢慢走到近前,站在她的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看着她。
容嬷嬷的眼神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冷,与狠,还有毒。
惠妃看着,忽然就明白了过来,生命的惊喜,慢慢就变成了生命的愤怒---原来,是你!
“娘娘,别怪老奴心狠。”
容嬷嬷上前,低低的说,不去动她,也不去摇她,更不会去帮她,容嬷嬷想起了上一次的事情,“娘娘还记得上次御花园的事吗?您要去跟孟嫔娘娘理论个上下,老奴是劝着您不要去的,老奴是好心啊,现在的孟嫔娘娘,一胎生了三个小主子,这谁能惹得起?可偏是娘娘听不进去,那么一耳光狠狠的打下来,老奴的这只耳朵,就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