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国的第三天如期而至, 林槐拉开纸窗, 双目所见, 依旧是灰蒙蒙的天空与遮挡四野的白墙。
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阴天, 依旧是无风的村落,依旧是白色的高墙。在红楼之下,则是排着队,一个个取水、又一个个离开的村民。
在所有村民走后, 他盯了那座高墙很久,直到路锦洗漱完毕,在他身后问他:“林槐,吃早饭去了, 你在干嘛?”
林槐说:“我在期待一个进击的高达。”
路锦:?
直到在木桌两侧坐下后,他才意识到林槐的含义——他正在期待一个盖世英雄,骑着七彩高达, 从高高的白墙之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一大早就吃了一碗狗粮,路锦不禁有些食欲不振。
和他同样食欲不振的,还有坐在他对面的普通男子。和昨日比起来,他的食量似乎更少了。除喝完了茶水、吃完了苹果外,作为早餐的粥,他几乎一点也没动。
然而更加引起路锦注意的是那个男人古怪的举动。他穿着长袖,不时地用手抓挠着手臂之下的皮肤,就好像得了什么皮肤病似的。在抓挠许久后,他看向林槐,给了他一个友善的微笑。这嘴角几乎扬到耳边的微笑吓得路锦赶紧躲在了林槐背后。
其余三人对男人的举动毫无察觉, 只是紧锁眉头,思考破局的方法。在林槐不紧不慢喝着粥的间隙,三人已经风卷残云般地用完了早餐,离开红楼。在他们之后,普通男子也抓挠着自己的手臂,姿态略有些怪异扭曲地走下了楼。
路锦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的动作中充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直到男人再度迈出一只小腿的那一刻,他才悚然意识到,那个男人走路的姿势,摆着胯,扭着臀,活像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
“女人”走至最后一阶,他更加用力地摩擦着自己的手臂,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在他走后,路锦这才战战兢兢道:“林槐,你觉不觉得,那个男的……有点古怪?”
林槐没说话。他放下装模作样的筷子,爬到了普通男人用餐的位置。
在看见男人所留下来的粥碗后,林槐挑了挑眉。接着,他在路锦惊恐万状的眼神下,将自己的筷子,伸入了对方的粥碗中。
“艹!”路锦尖叫,“你没吃饱你早说啊,我这儿还有呢!”
“……”林槐夹着一颗米粒,露出鄙夷的眼神。
“你看。”他说,“他把米汤都喝完了,却把米粒给留了下来。”
他端起碗,将它托向路锦。
碗底的米粒,密密麻麻、颗颗晶莹。其中唯独不见的,是米汤。
“……这。”路锦困惑道,“可能他胃口不太好?”
林槐没有对他的回答做出任何回应。他走到通往三楼的楼梯口,直视着黑洞洞的上方:“女巫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在早上出现过?”
“呃,是吧……”
“不只是早上,就连白天,她也没出现过。唯一能看到她的时间,是晚上……”
林槐若有所思,路锦则急道:“林槐,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个男的的问题呢,我看他古古怪怪的,像个女的,他不会是……”
“已经死了?”
林槐背对着他,仍看着三楼的方向:“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不是,我是想说,他可能已经被鬼上身了。”路锦急忙道,“所以他……”
“那不是正好么?”
路锦悚然抬头。
林槐这话语调平平,漫不经心,好像只是在阐述着一件极为客观的事:“你要知道,这个副本里,本来只有五个玩家。他死了,不是正好么?”
“你……”
“120个人,6个人类女性,对称的六边形,还有这一层的,六个对称排布在圆周上的房间。看起来,这一切都是为了6个人设置的。不过……你还记得海滩上那具女性尸体吗?”林槐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自己的下巴,“鬼物是不会死的,会死的只有人,因此,自伊始起,这座‘白城’里,就只有五名人类女性。过去多出了一个玩家,现在……”
“正好了。”
他如此轻描淡写地,将一个玩家的死亡,描述成一个“正好”的事件。路锦背上层层叠叠的寒毛,终于一点一点地炸开了。
在这之前,尽管他极为倒霉地落入了这个游戏中,可他和这个世界始终隔着一层名为“林槐”的雾。他们之间的插科打诨,熟悉的人还在身边的日常总让他理所当然地感觉,在这个世界里,安全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存在”。
直到这句,“正好”。
“死去了一个人类女性,村落里应该只剩下119名白衣女人才对,然而昨天,我们将c区和d区探了个遍,并没有空房屋,街上也没有传来女性出门的声音——除了前来接水的早上,她们似乎只在风铃声响时,才会得到信号,打开房门。今天醒来后,我趴在阳台上,对所有女性一个一个进行了计数,前来接水的,有119个。而带着水壶离开井边的……”他淡淡道,“有120个。也就是说……”
有一个“人”,混入了这些女人,离开了这座红楼!
“这就能解释每天早上所有女人取水的仪式性——不只是为了取水,更是为了创造一个机会,让一个‘人’混入她们之中,离开这座红楼,以制造120个居民满员的假象。”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制造这种假象呢?”路锦喃喃着,“如果说原本只有五个玩家进入这个游戏的话,即使是空了一座房子。玩家们知道已经只有五个存活的人类女性,也不会影响他们的……”
“也不会引起他们的内斗,因为每个人都能活下来,不是么?”
林槐突然握住了楼梯扶手,向上走了一步。
路锦瞪大了眼:“你……”
“游戏通过这件事想要掩藏的事实,并非是六个人类女性中已经有一个人类女性去世——这是一个很惯性的思维,玩家们的生存关键,是寻找到能够让他们活下来的六个人类女性,因此人们往往会把所有的关注点,都倾注在‘人类女性’的身上。就像在一张白纸上出现一个黑点之后,人们往往不会注意到白纸上的细微褶皱,等并非关注重点的东西。”
“然而,在仔细思考后玩家们便会发现——隐瞒已有女性死亡的事实,一点意义也没有。与此同时,游戏甚至早就在暗示这一点,那具女性的尸体,就是一个提示。因此,游戏真正想要提示的,并非是那人类女性的死亡,而是……”
“女巫在白天的出走。”
他这样说着,一步一步走上了通往三楼的台阶:“前天晚上,我到一楼闲逛时,看到了那个男人被水井中的女鬼袭击的画面。尽管只是一眼,我也注意到了她与女巫极为相似的下巴……夜里,潜藏在水井里的女鬼,正是女巫。”
“仔细想来,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看见过女巫进入三楼的场景。我们看见的,只是她消失在楼梯间——因为女巫的住所在三楼,且‘无事不得接近’,我们视它为禁地,并默认了女巫一直呆在三楼之上,仔细想来这完全是错误的。对于其他三种行为,女巫给出的措施是‘抹杀’,然而对于三楼,则是无事不要打扰——”
林槐的脚步声在楼梯上不断地响着,路锦心惊肉跳。
他张了张嘴,很想跟上去,将作死的林槐从楼梯上拉下来。然而,在即将踏上楼梯的那一刻……
他胆怯了。
“因此,以上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对一件事的隐瞒,也就是说,‘三楼之上没有守卫’。无事不得入内,而如今我的事,就是寻找本场游戏的线索。而这个线索指向的则是,三楼之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出现在林槐眼前的,是一扇红木制成的门。门上没有风铃。
他将右手,放在了冰冷的黄铜把手上。
“……万一呢?”
路锦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万一你推理错了怎么办?”他干巴巴地说着,“万一你打开木门,女巫就在里面坐着……你该怎么办?”
林槐笑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推理,有的只有侦探们根据线索下注的赌局。”他说,“不同的是,侦探们赌的是正义,而我赌的……”
“是命运。”
路锦难得地沉默寡言。林槐又说:“考官想和我在迷雾里玩一个脑力游戏,她摆出了诚意,那么我也尊重她,让她如偿所愿。那么——”
他向下,拧开了把手。
“让我们赌一把吧!”他大笑着,“让我来看看,一个赌徒的推理、一个疯子的呓语,是否正确?”
红木大门豁然洞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灰尘弥漫的世界。
偌大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在这空空荡荡的室内,只有一个紫红色的垫子。一串银色的风铃,被放置在垫子上。
他进入大厅,捡起风铃。风铃在他手中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其上,是六根长短相同的、短款的银棍。
他站在着空旷的室内,接着红楼穹顶、顺着黄铜钟缝隙下落的天光,看见了风铃的底部。
其上,在每根银柱与银盘的衔接处,分别写着七个数字。
七个零。
连在一起,是:
“0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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