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猛地站起来, 走到朝辞身前。
哪怕此时一片黑暗, 但他也能清晰地看到朝辞此时的模样。
他痛苦的蜷缩着,额头和鬓角满是冷汗,全身紧绷在一起,似乎疼得说不出话, 只能艰难地发出一些沉闷的喉音。
陆衍顿时胸口如遭重击,他心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派人去找李岸后便将朝辞抱入怀中, 一刻不停地给他输送生气。
朝辞好像有所缓解, 但依然疼得不行。陆衍索性直接以指为刃,将自己的手腕割开, 把血液喂到朝辞口中。
朝辞此时已经疼到无意识了, 他紧咬着牙关,血液到他口中他也无力吞下, 只能从唇角流下。
最终喂进去的血根本没剩多少。
陆衍见状, 深深皱起眉。他把自己的舌尖咬破一个口子,将心头血逼上舌尖, 捏住朝辞的下巴便喂了上去。
这是他第一次给朝辞喝心头血。
效果很不错,蚀骨咒似乎很喜欢,没过多久朝辞的疼痛便渐渐平复下来。
朝辞喘着气,胸口不断起伏着。好容易才缓和下来,他皱起眉看向陆衍。
“你给我喝了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不行。
“……”陆衍没说话。
一直以来,他都没告诉朝辞,给他喝的那些药的最主要部分, 便是他的精血。他知道,若是说了,朝辞或许不愿意。
陆衍不回答,朝辞也能猜到。
刚刚他疼得意识模糊,自然顾不得这些。等这下回过劲来,结合刚刚那些模糊的记忆,便什么都知道了。
“别再给我喝这些。”他眉眼间泛起深深的厌恶。
陆衍心口疼得厉害。
他知道,朝辞醒来后,虽然一直未曾对他恶语相向,但这并非是朝辞宽恕了他。只是他早已对自己失望厌恶至极,连多说一句都觉得厌恶。
最终,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
那天李岸赶来后,见了朝辞的情况,并没有意外。
他告诉陆衍,这是蚀骨咒原有的症状,蚕食宿主的每一寸血肉。以前被朝辞和他压制了,如今到了最后的阶段,再也无力压制,便开始了反噬。
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症状起来之时给他如今日一般喂心头血。但是就算这样,蚀骨咒也不会立刻停下,而是有一个较长的过程。
从那天以后,朝辞每过三四日便会发作,陆衍一步都不敢离开他。
而发作的频率,也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频繁。从三四天发作一次,到两三天发作一次,到一天发作一次。而疼痛的程度也越发越重。
陆衍知道朝辞很能忍疼,要不然,他也不会身中蚀骨咒两年而隐瞒得滴水不漏,从前他那样折磨他,朝辞除了那些被本能逼出的眼泪外,也鲜少哭。
但现在,一旦蚀骨咒发作,他便疼得直在床上翻滚,甚至用手指不断抠着自己的胸口、手臂、大腿,似乎想生生把里面作乱的东西挖出来。若非陆衍拦着,他听然会将自己挖得体无完肤。
心脏的疼痛到底有没有极致?
当陆衍知道朝辞身中蚀骨咒、几无可救时,他以为自己已经痛到了绝处。后来他知道朝辞是替自己引了蚀骨咒、是为了自己才强行动用修为让蚀骨咒加重以至于此时,他想着自己对朝辞的种种折磨,便觉得心脏被活生生挖开了。
但如今,他死死将朝辞抱在怀中,按住他的手脚,不让朝辞动弹,不让他伤害自己,朝辞如同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对他嘶吼着时,陆衍的灵魂都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
他疼得几乎难以喘息,却顾不上自己,只是再次将舌尖上那块才愈合没几个时辰的肉咬碎,渡上了心头血。
症状越发严重,从前一滴心头血便能缓解的症状,如今却要好几倍才行。
神明沟通天地,就算受伤了也可以在一念之间愈合。但精血和心头血不同,这些是他们的神力汇集之所,是有数的。就算能恢复,也极为缓慢。
短时间内失去了如此之多的心头血,陆衍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但是他一点也顾不上,只是一直看着朝辞。见朝辞慢慢缓和下来,他却也不觉得轻松。
朝辞此刻已经昏迷了过去。陆衍盯着他那哪怕昏迷也紧皱着的眉眼,双手缓缓握成了拳。
这样延续他的生命,这样强行把他留下……
他颤抖着在朝辞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对不起,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
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好不好?
…………
那一天来得并不远。
从某天起,陆衍的心头血也不再管用。陆衍用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挖出了半个心脏。
他是神明,没有心也不会死。
但是神躯对神明来说也极为重要,生生挖出半个心脏,那种痛苦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怕朝辞抵触,他把这些血肉炼成了丹药,每当朝辞发作时便给朝辞服用。
他跟他分别的那一天,是一个下午。
陆衍将丹药喂给朝辞,朝辞过了许久才有所平复。陆衍来不及松一口气,却见朝辞的嘴角突然溢出鲜血,身体再次痉挛起来。
陆衍连忙倒出第二颗丹药,想要喂给朝辞,却被朝辞一手挥开。
陆衍终于发觉了不对劲,他猛地上前,捏着朝辞的脸颊,强行让他的嘴张开。
里面尽是血肉模糊,连舌头都被咬得满是口子,新新旧旧,一层又一层。
他瞪大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冰冷。
朝辞挣脱了陆衍的手,死死咬着牙,强行压住了那些症状。
他无视体内翻涌的疼痛,无视那些像是被搅作一团的内脏,对陆衍一字一顿地说:“你的心头肉,我不会吃。”
他将手深入衣袖,拿出了十几个褐色的药丸。
然后,手紧紧一捏,那些药丸顿时化为了齑粉。
陆衍盯着他的手,愣愣出神。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吃自己的丹药。
这些天,他的疼痛一直都是强行忍耐下来的,而自己直到现在才发觉。
朝辞坐起身,看向陆衍,满是倦容。
“陆衍,让我走吧。”他说。
陆衍看着他,眼中满是血丝。
他张了张嘴,喉间发出一些模糊的抽气声。
抖动着嘴唇,许久许久,才终于吐出一个成型的音节。
“好。”
…………
那天,九重天上的正殿燃起了一场大火。
赤白色的神火,渡劫以下的修士哪怕是稍微靠近一点,都会被火浪所吞噬。
这场大火来得突然又猛烈,一下子蔓延了整个正殿。
但是九重天上仆役无数,却无一人救援。
神明站在殿前,一动不动地站了一夜。
恍惚间,好像能看见有人在火光中挥剑自刎。
赤红的火光中,那瘦削单薄的漆黑身影举起了剑,一点点刺向自己的胸口。
像是一幕剪影。
一夜之后,正殿烧得一干二净,连灰烬都未曾留下。
…………
我想一把火把自己烧了,干干净净。
就我一个人。
…………
这是朝辞给他的惩罚,陆衍知道。
他让自己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什么也不留下。
再也没有比他更残忍的人,因为他知道,死了便一了百了了,活着的人却每一日活在孽镜地狱中。
那些罪不可赦的恶行,每一日都在他的眼前回荡。
朝辞走的时候,没告诉李岸。
他只叮嘱陆衍,等他死后,便让李岸回去。
当那天大火燃起时,李岸好像也知道了什么。
他没有再来找陆衍,问个究竟。第二天陆衍再去寻他时,却发现李岸早已离开了。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仲裁者、执行者、看守者的惩罚。
陆衍却恪守着审判,一日日煎熬着。
直到千年之后,神界建成,在他的加冕大典上,那黑衣人将剑刃刺入他的心脏,粉碎了他的神魂。
陆衍看着这人熟悉的眉眼,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那满头绿发的滑稽模样。
“——谢谢。”
他说。
…………
【推算完了没,我们能去下个世界了吗?】朝辞在系统空间中催促着系统。
【等一下等一下——就几分钟你也这么着急?】系统无奈,【你刚刚折腾完,趁这个时间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不行?】
【在这里有什么好休息的,啥都没有。早点搞定这些傻逼,早点回去才是正经。】朝辞说。
【行了行了别催了,结果来了。】系统匆匆扫描了一眼结果,对朝辞说道,【陆衍在千年后被李岸杀死了。陆衍太过沉溺与这段感情,已经不天道合格的人选了,于是天道选择了李岸。】
【okok。】朝辞点头,【那还等啥,咱们走吧!】
…………
等朝辞再次睁开眼,回忆了下上周目攻略这个世界的过程,倒是觉得难度不算大。
比起前两个世界来说,这个世界像是从满级副本到了新手村。
这并非是个古代世界,而是个现代世界,不过与绝大部分现代世界不同的是,这个世界的人有六种性别,是个abo设定。
他在这个世界是个普通的beta,他家庭背景不错,父亲是个挺有权势的富豪,母亲的娘家从前在政界也很有几分能量,然而在他幼年时,他母亲的娘家便出了事,迅速衰落,墙倒众人推。他父亲迅速冷淡了他母亲,过了几年,他母亲也因病过世了。
母亲过世的一月后,父亲便领着一位女性omega,还有比朝辞小了两岁的alpha弟弟进了他们家的大宅。那时候,朝辞也不过七岁。
朝辞就在阴影里,被所有人无视甚至苛待的角落,默默长到了十七岁。
他只是个平庸的beta,在朝家给他安排的贵族学校中,在一群alpha和omega中,显得太过不起眼。他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甚至在成绩方面都显得十分平庸,哪怕他再如何努力。又因为从未在社会环境和人际关系中得到善待,他的性格自卑又内向,没有一个朋友。
甚至因为那卑弱的性格、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形象,长期受到学校的排挤。
而与他截然不同的,是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林峥。
林峥比朝辞大一岁,他的家境背景来得吓人,朝辞父亲那点权势在林峥家族面前可以说是不值一提。他是个量级极高的alpha,很早就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无论是在智力还是体力上,他都一直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那个。
这样的人离朝辞很远。只会在他独自一人靠在学校走廊的栏杆上,才会看到那被簇拥的光芒万丈的少年。
朝辞也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人会跟自己有什么交集。
直到他高二的某一天,他被他同伴的alpha围堵在学校旁边偏僻的小巷里。
被林峥救了。
他替朝辞斥退了那些人,而那些人在看到林峥出来维护朝辞时,也不敢多做纠缠,纷纷离开了。
林峥带朝辞去了附近的诊所,替他垫付了医药费。
在林峥与医生交谈时,朝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他深邃的轮廓在侧脸上留下了一层浅淡的阴影,薄唇微抿,明明只比朝辞大一岁,却全然不像是一个年龄段的人。
他将药递给了朝辞后,便离开了。
那一整晚,朝辞都难以入眠。在他那狭小的房间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中名为灼热的气氛。
闭上眼,便是俊美的少年认认真真与医生交谈的模样,是他拉着朝辞离开那个小巷的模样。
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似乎是松柏的味道,这应该就是他的alpha信息素,虽然朝辞只是个不能对信息素起反应的beta,却依然将这个味道深深嵌入了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