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冷秋,天没亮,雾露冰冷。
“哐当!”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忽然被搡开。
“夜凉!赶紧给我起来!”女人尖利的声音划破小屋的安静,她站在门口没进去。
床上只隐约能看见一个厚重爆炸头发型的脑袋。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在一瞬间的警觉之后迅速暗淡下去,然后一副不明状况、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对对……对不起,对不起!姨妈,我错了,我睡过头了,对不起!”她结结巴巴,语气里战战兢兢。
慌乱间脚下绊了被子,直接成了连滚带爬,眼泪跟不要钱的猫尿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称为姨妈的,是父亲夜树韫的二婚妻子沈舒元。
夜凉虽然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对外可能还是被人称为大小姐的,但其实就是个下人,住的地方是后院一个小舍,一开始是父亲夜树韫给二女儿夜爽的爱犬弄的犬舍。
她在这个家,不如一条狗。
“哎呀行了!”沈舒元看惯了她胆小如鼠,动不动吓得哭,平时早一巴掌过去逼她安静了,但现在,看了她那个爆炸鸡窝头,再看看她那比家里女佣还没用的样子,压下了嫌弃。
她要夜凉代替爽儿嫁到梵家,梵家的投资可就指望这个白痴了。
沈舒元不耐烦的掩了掩鼻子,对夜凉的住处表示嫌恶,眼睛都是斜着看的,“这才六点,什么睡过头,白痴!”
然后丢了句“跟我来。”就转身走了。
进了屋,沈舒元破天荒的倒了一杯热水给夜凉。
夜凉像是被吓到了,光速退后、噗通的跪下,“姨妈,对、对不起!我错了,您千万别赶我走,有什么吩咐您、您尽管说就是……”
平时都是她当仆人端茶倒水,哪敢喝她的水?
一旁的夜爽看到这样,朝天翻了个白眼,“妈,您确定,就她这样嫁过去,人家不悔婚?”
沈舒元也是瞪了地上的夜凉一眼,“难不成让你嫁?我可不舍得!”
家里需要投资,中间人说豪门选媳妇,也没问谁家,她就把爽儿照片给了,也没料到是被梵家选上啊。
“我才不嫁!”夜爽瞬间一身恶寒,“谁不知道那老男人残废,还丑的要死,听说还经常打人。”
母女俩一人一言,地上的夜凉终于慢慢抬起头,“什、什么嫁过去?”
夜爽看过去,然后吓得猛地拍胸口:“哎我去!你这脸要吓死我吗?”
夜凉又立刻把脸埋了下去,消瘦的肩膀高高拱起,也没有被人说丑伤了自尊的感觉,反而结巴的赶紧道歉:“对、对不起!我不该抬头的。”
没错,她特别丑!左脸上一道火烧云似的疤痕一直到眉尾,凸起结痂的红肉就那么翻裂着,爆炸发型都遮挡不住,极其瘆人。
沈舒元想了想,冲女儿夜爽摆摆手,然后忽然就扯出姨母笑,对着夜凉,“没事夜凉,你先起来,坐!”
夜凉惊恐的看了她一眼,又立刻低头标准六十度,“不、不敢……”
“让你坐就坐!”沈舒元直接一把将她拉到沙发上。
她就不敢动了,安安稳稳坐着。
“是这样的。”沈舒元开门见山,反正跟个傻子绕弯子她反而听不懂,“刚接的电话,梵家挑中了你的照片,尽快让你过门做少奶奶!”
梵家?
夜凉低头六十度,眉头轻轻一皱,梵家适婚的好像只有梵肖政。
人称京城第一恶魔,毁容又瘸腿,性子更是乖戾。
难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沈舒元今天大清早莅临她的寒舍了呢。
“哪个梵家?”她略微抬头,傻傻的问。
沈舒元笑得温柔,“傻孩子,京城就一个梵家,最大的豪门呢,你以后可就是少奶奶了!”
少奶奶三个字确实让人心动,沈舒元真会说话。
但是夜凉听完脸一白,极度恐惧的样子,“我、我不。”
搁在平时,夜凉半个不字都不敢喘,但沈舒元今天又去后院,又给她倒水,再想想要嫁的人,她不难推断,这母女俩今儿得求她。
她心里有了个更大胆的想法。
“你说什么?”沈舒元以为自己听错了,忽然拔高音量。
吓得夜凉又低了头唯唯诺诺。
沈舒元知道这事不能拖,深呼吸,挂起笑,“夜凉,这婚你不结也得结,我这是通知你,别以为真跟你商量!”
“家里的情况你也见了,现在你爸非常需要一笔投资……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
沈舒元干脆也不演圣母了,道:“我也知道我对你不怎么样,那这样,你自己提个要求,怎么才嫁?今天你就畅所欲言。”
量她也没什么追求,能提什么?
夜凉试探的看了看她,见沈舒元确实坦诚,也就稍微抬起头说话。
她咬唇想了老半天,唯诺道:“既然是梵家,那嫁妆是不是也、也得好看点?”
沈舒元笑,点了点头,“你还挺为家里的面子着想,那你想要什么呀?”
夜凉说完之后,沈舒元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你要‘九纪元’?”
夜凉被吓得肩膀一抖,又十分顺坡下驴的模样,“要、要不也没别的东西衬得上梵家……让、让梵家看了,还以为咱光图人家的投资。”
沈舒元笑了一下,“我发现你还不算特别傻,胃口也不小!”
其实沈舒元虽然这么说着,但心里偷着乐,‘九纪元’是夜凉的母亲、也就是夜树韫的前妻家里的公司,他前妻段翎雪死后,那公司就剩个空壳子了。
沈舒元还愁着没人管理呢,又报不下来申请的破产,非常难办。
沈舒元十分勉强的样子,“那行吧,我让你爸把公司改到你名下,这下满意了?”
夜凉讪讪的也不敢多说话。
“我有个要求。”沈舒元警惕得很,“你要是过去就被悔婚,‘九纪元’就收回,这个家你也别想回!”
“我、我记住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
然后一整天沈舒元母女俩想着把她拾掇拾掇,给她买两身衣服,保养皮肤,但发现,她那厚重得可以养虱子的爆炸头天生的,弄起来费劲,皮肤再怎么弄,一块胎记把美感全毁了,还不如爆炸发型挡着更顺眼。
两天后就是夜凉被通知的结婚日期。
但她是被司机送到一处庄园的,没有任何仪式,没有任何祝福,更没有新郎。
紫荆园别庄,人称京城最寒冷的地方,因为里面住着梵肖政——恶魔如阎王一样的男人。
她在里头独自待了一晚,早上从沙发醒来,衣服褶皱,头发爆炸,但看起来比平时干净得多,毕竟是新衣服。
她从六岁母亲死后穿过最贵的衣服了。
“咔擦!”忽然听到门锁的声音。
夜凉先怔了一下,然后急忙起身,扒了扒炸着的头发,再标准六十度低头,也不敢去看进来的男人。
“啪!”紧接着,一个红本本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结婚证。
“收起来吧,这是你的。”来人开口,语气听不出好坏,“这段时间你就住这儿,有什么问题,可以找管家盛冬。”
管家?
夜凉心道:自打昨晚进来到现在,这偌大的别墅,连个鬼影都没见着,还管家。
不过,她低着头,喏喏点了一下,“好的……梵先生。”
老公叫不出口,这么称呼应该没错。
来人刚要转脚走,听到她称呼,顿了一下,嗤笑,“我不是你老公,他最近住院复查,过几天回来。”
“对、对不起!”夜凉习惯性赶紧道歉,顺便稍微抬头,“那你是?”
来人一看到她的脸,就愣住了。
随即,比较涵养的笑了一下,“我是他朋友,梅书让……早餐差不多好了,你收拾去吃吧,我还有事得先走!”
半小时后。
“有屁就放。”被梅书让阴阳怪气、幸灾乐祸盯了半天的男人冷冷的开腔。
他坐在轮椅上,脸朝窗外,背对着梅书让。
梅书让啧啧舌,“你后脑勺长眼睛了啊?我可没盯着你,在想有趣的事儿。”
男人轻哼,“我若不是多长了个眼睛,能活到现在?”
嗯,这话梅书让认同。
然后他走了过去,轻咳了两声,纳闷的道:“你确定夜家给你嫁过来的女人很好看?”
难道他审美有问题?那脸,特喵跟好看沾边吗?
梵肖政嗓音很磁性,就是没有温度,“见过照片,侧脸。”
夜家递过来给挑的照片,看起来是个青涩美好的女孩,在校园大树下拍的,闭目吸氧的模样,很容易令人心动。
“侧脸啊……”梅书让意味深长。
“丑?”梵肖政薄唇动了动。
梅书让笑了笑,“还行吧,就是脸上跟你差不多。”
跟他?差不多?
男人觉得有意思,终于把轮椅转过来,只见他脸上是纵横的烧伤,显得一双鹰隼般的眸子越发狠谲、犀利。
他慢慢把手里薄薄的面具戴上,再压下帽檐,“挺有心,谁也没亏了谁。”
都一样丑。
当然,梵肖政说的有心,是指他的父亲梵卫平,让他结婚是老爷子的愿望,但挑人的是父亲梵卫平。
“明儿中午的事推了,回老宅。”冷不丁的,男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