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轻名笑道:“你在怕什么?”
此人跟着自己果然是要作怪的。眼看李墨青已经进门,时间来不及,顾平林反而收了怒色:“你认为我会怕什么?”
段轻名没有回答,拉着连非雨笑道:“姓连的小朋友,虽然他不想收你当徒弟,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有心,还是会找到一个好师父。”
连非雨大惊,看顾平林:“大修不收我吗?”
顾平林的确没这个打算,不过是想借故支开他,且不说此子身份特殊,必定会带来大麻烦,只看他前世狼子野心,也断不能留在灵心派。
“这个不要想了,”段轻名将连非雨的脑袋掰向一旁,“你看,那个如何?”
顾平林尽量平静,起身朝来人拱手:“李兄。”
李墨青今日穿着身黑白相间的长袍,秀逸不失稳重,虽然脸色苍白显得病态,眉宇间却自有一种平和气质。他朝顾平林拱拱手,随即便捂着嘴咳嗽,半晌才停住,扫了段轻名一眼,笑道:“我也正想找两位一叙,请。”
段轻名已经坐到顾平林左手边,连非雨退到两人身后,李墨青就在顾平林对面坐下。
顾平林伸手:“酒。”
“唉,你请客却让我破费,这是什么道理。”段轻名叹气,又拿出一个葫芦。
刚拔开塞子,李墨青就赞了声:“好酒!”
顾平林边替他斟酒,边道:“听李兄方才所言,难道李兄也有事找我们?”
李墨青道:“我是想找段兄弟。”
段轻名奇怪:“哦?找我?”
李墨青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我的情况,天剑在我手上,实在是委屈了它。”
“李兄何出此言,”顾平林道,“天剑择主,自有理由,李兄这是妄自菲薄了。”
“剑术不是只靠信心就能成,还有天赋,两位都是剑道中人,不必说这些客气话,”李墨青苦笑,将黑色长剑搁到桌上,看着段轻名道,“如此好剑,如此待我,我又岂能让它随我蒙尘?此剑应当归你才是。”
段轻名道:“那你也该选顾师弟。”
李墨青失笑:“这种话我相信,段兄自己也不信,唯有你才能令它匹配天剑之名。”
段轻名靠着椅背:“抱歉,我已有剑,比它更好。”
话音一落,桌上天剑突然自行滑出鞘,清光闪,磅礴剑意直逼他而去!天剑之怒,名副其实,旁边的顾平林吃了一惊,立即释放剑意护住身旁人。
李墨青慌忙伸手将剑鞘合上,剑意才消失。
顾平林松了口气,冷冷地看着段轻名。
能气到剑,也是不容易,此人似乎一天不找死就不习惯,方才若非挡得及时,只怕他已被剑意伤到心智。
“嗳呀,脾气这么大,”段轻名反而笑起来,“你们看,就算我肯,它也不会为我所用了。”
没想到他会轻易激怒天剑,李墨青无奈:“这……”
顾平林道:“天剑之意,已是明了,李兄若再推辞,就不只是辜负它,而是轻视它了。”
“可我……”李墨青沉默了下,道,“我不能用它使出最强的银兰剑术,实在不忍这样一柄好剑陪我成为碌碌废物。”
顾平林道:“李兄所虑无非是脉疾。”
无非是脉疾?李墨青摇头,脉疾困扰了李家好几代人,自己与医圣交情好,才勉强多接了几条脉,但也只能到这种地步。
“李兄无须烦恼,”顾平林将一个陶瓶递到他面前,“此物可助你一臂之力。”
李墨青不解,拿起陶瓶:“这是……”
“是灵石乳,”段轻名道,“你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灵石乳!”李墨青失声,因为激动的缘故,他捂着嘴咳嗽了好一阵,才将灵石乳放回顾平林面前,压低声音道,“这太珍贵了!无功不受禄,纵使李家散尽家财,也未必能买得此物。”
顾平林道:“那李兄可愿用所有家财,换这瓶灵石乳?”
能够治愈脉疾,自然是愿意的,李家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只要银兰剑术还在,又怕什么?李墨青看着灵石乳,没有回答:“此物太珍贵,对你将来的道途极有益处,你为何肯卖与我?”
能够不为眼前利益所迷,提起戒备之心,此人也是不简单。顾平林道:“我只是受一位名叫章言的前辈所托。”
“章前辈!”李墨青激动地站起身,“他还活着,他在哪里?”
顾平林道:“一面之缘,我也不知。”
李墨青沉默,重新坐下。
顾平林说的是实话,章言乃是李墨青父亲的结义兄弟,早年在秘境失踪,生死不知,顾平林不过是借他之名送这个人情而已。
李墨青问:“他长什么模样?”
顾平林笑了笑:“白面,方颔,眉梢有一粒黑痣。”
见他没说错,李墨青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取过灵石乳:“多谢顾兄弟,这个人情,李某记下了。”
脉疾治愈有望,银兰世家有望再兴,他到底是喜悦,眼神明亮灿烂,秀丽的脸也多了几分血色。
连非雨突然道:“你就是李家家主?”
李墨青愣了下,温和地道:“我是,你……”
连非雨迅速走到他面前,“扑通”跪下:“请李大修收下我,我愿做李家家奴,为牛为马,供大修使唤。”
“哦?”李墨青惊讶,“你为何想跟着我?”
“我想学银兰剑术。”
李墨青看看顾平林两人,顾平林并无表示,段轻名介绍道:“我们也是刚认识,这个小朋友求道心切,被人骗了,师弟就顺手救了他来。”
李墨青想了想,问道:“你学剑术做什么?”
连非雨握拳,低头道:“报仇,银兰剑术是天下第一的剑术,我要杀了仇人。”
李墨青便皱眉:“银兰剑术不是用来报仇的,你戾气太重,不适合学,去别处吧。”
“我不去!”连非雨猛地抬起脸,盯着他,“他们害得我们家世代被人追杀,没过一天安静日子,我家所有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一个人还要被欺负,若不是他们,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为什么不能报仇?”
见他衣衫褴褛,身上带伤,必定吃了不少苦,李墨青沉默半晌,问:“你叫什么名字?”
连非雨看到希望,叩首道:“我叫连非雨。”
李墨青点头:“也罢,你先跟我回去。”
果然是仁厚之人,前世他几乎被这孽徒害得家破人亡,也没有想要诛杀逆徒的意思。顾平林冷眼看到现在,突然开口:“蓝非雨,既要拜师,为何不用本名?”
听到这名字,连非雨果然脸色大变。
面前的青年修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冷厉的大眼睛仿佛早已看破一切,那种压迫感令他心惊肉跳,忍不住战栗起来。
“我……”他想要反驳,却无力往下说,背上冷汗直冒。
小狼崽尚且稚嫩,轻易就能吓住。顾平林慢悠悠地又斟了杯酒。此子根本不叫连非雨,而是姓蓝,为躲避正邪两道追杀才改姓,昔年八大门派围剿瞒天幻境,魔头蓝谷带禁心秘籍逃走,被银兰李家的剑阵重创。蓝非雨正是蓝谷之后,身怀禁心秘籍,前世他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李墨青收留,成为李墨青唯一的弟子,李墨青倾尽所有教他,此子不负所望,银兰剑术在修真界重现光彩,世人皆羡慕李墨青有此佳徒,却不知此子是为复仇而来。李墨青新婚之夜,此子杀新娘卫氏,绑走李墨青,投奔魔道万法门,成为大名鼎鼎万法门大护法,堪称狼子野心。后来李墨青只身逃回银兰庄,从此闭门谢客,对一切事绝口不提。而自己当时被修真界正道所不容,又因为师父的教导不屑投奔魔道,此子主动找来合作,帮自己对付段轻名,条件就是让自己用造化诀为李墨青治好脉疾,总算他人性未泯。
不过,李墨青拒绝了自己的医治。
直到自爆,自己也没有完成交易,今世恰好有机会还这个人情,造化诀肯定是不能泄露的,麻烦太多,唯有灵石乳可以出手。可笑的是,这个人情竟来自前世的蓝非雨,倘若蓝非雨那时有一丝悔过之意,李墨青大约也能获得些许安慰。
顾平林看着李墨青,此人不笨,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李墨青怔了半晌,开口:“你姓蓝?”
蓝非雨微微颤抖,低声:“是。”
李墨青沉默许久,突然一笑:“罢了,蓝非雨,你若愿意随我留在神工谷二十年,我便收你为徒。”
蓝非雨到底年小,只当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松了口气,连连叩首:“我愿意,弟子拜见师父!”
李墨青点头示意他起来,然后也站起身:“顾兄弟,段兄弟,今日就此别过吧,他日出谷,有缘再会。”
顾平林并不赞同他的选择,却没有劝。这个结果与前世相同,自己与他交情本就寻常,既然他作了决定,自己也没有理由再插手他们师徒之间的事,好在他脉疾痊愈,又知道了蓝非雨的身份,应该能防患于未然。
段轻名拱手笑道:“恭喜李兄得此佳徒。”
李墨青微笑,带着蓝非雨出门离去。他前脚一走,顾平林两人也跟着出了酒家,直接回客栈。
“我很好奇,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
“我更好奇,你什么时候会找死成功?”
“有你保护我啊,只怕很难。”
顾平林瞟他一眼,嘲讽:“让我保护,你是师兄,还是我是师兄?”
段轻名立即道:“师兄。”
顾平林被噎得,实在是不能将此人与记忆中人联系在一起,半晌才道:“堂堂段六也这么厚颜无耻。”
段轻名含笑:“你啊,说话总这么冲。”
顾平林没有再说,负手,缓步朝前走。
对于自己露出的破绽,此人的反应有些捉摸不透,灵石乳,章言,蓝非雨,李墨青……包括“织烟酒”之名,此时应该没有外传,自己当面叫出来,他却没有明显的表示。
难道……
自从闭关出来,此人的态度似乎就有所变化,名风剑的巧合,由不得顾平林不怀疑,自己能够重活一世,意味着他也不是没可能。
当初不慎露出破绽,此人不可能会轻易忘记,既然如此,索性就拿出更多破绽给他看,但显然,试探并未达到效果。
若他表现出一丝惊讶与怀疑,就说明他确实不记得前世的事情,然而他的反应太模糊,半真半假,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而且谁又能保证,他这种样子不是伪装?故意借此扰乱自己的情绪。
顾平林笑了下。
如果是伪装,那自己的优势就太大了,因为伪装得再好也是伪装,有些东西总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