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齐婉儿离开,顾平林转身往游廊深处走。
段轻名笑道:“什么秘密,竟然连最好的兄弟也不肯说,真令人好奇。”
顾平林道:“你的好奇心过于旺盛。”
“我身为阁主,当然要关心部属,”段轻名道,“你猜,姚枫中巧言之后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顾平林不答:“说玉掌门那边的消息吧。”
段轻名不紧不慢地道:“急什么,姚枫也是你的好友,你就不关心?”
顾平林道:“我不关心别人的部属,只关心与剑王阁的生意。”
“真是无情无义,可怜姚枫那般信任你,”段轻名叹了口气,“好吧,谈你关心的事情。玉无学已经收到你的信,他与李墨青、云鹤、齐真、周秋等人会立刻动身,到达约定的地方与你会合,嵬风师也已率人前往魔域天镜山。”
顾平林点点头,问:“信呢?”
段轻名不解:“什么信?”
“李墨青的回信。”
“没。”
顾平林止步,侧身盯着他。
“没就是没,”段轻名面不改色地道,“你若不信,大可自己搜。”
顾平林低哼。
段轻名迅速侧身,玉简下压挡在胸前,恰好挡住他的手:“你还真搜。”
“是恭敬不如从命。”顾平林顺势推开玉简,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胸口这等要害,段轻名当然不会轻易给人下手的机会。
玉简眨眼消失,一封信夹在食指中指间。段轻名道:“拿去吧。”
顾平林接住信,也不避他,直接打开来看,眉头渐渐舒展。
段轻名见状道:“看来你的目的达到了。”
“完成一半。”
“你似乎很有把握瞒过鲁知仁,那可是个聪明人,未必不能看透这个局,你要赢他不简单。”
“如果你也不能看透这个局,那才是不简单。”
“这是在夸我?”
顾平林随手收起信:“当然,鲁知仁再聪明,又怎么比得上你?”
“听起来你很钦佩我一样。”
“当然。”
“嗯?”
“很奇怪吗,”顾平林看他一眼,负手踱到廊边,“我一直都很钦佩你,钦佩你天赋不凡,剑术超群,智计百出,更羡慕你出身段氏,见识广博,谈吐风雅,世上事似乎无所不知,无一不精,行事更无所顾忌,自在随性。”
段轻名有些意外,跟着走到他身旁,笑道:“原来我在顾掌门心里竟不是冷血无情、面目可憎的怪物,而是高大伟岸、风采照人。”
“怪物也可以风彩照人,”顾平林停了停,盯着前方虚空,神色有些复杂,“我时常想,继百川老祖之后,如果还有人能破界飞升,那个人必然是你。”
听他这番话,段轻名倒没什么反应,随口道:“能得顾掌门青眼,我真是受宠若惊,可惜,也不见你追随我啊。”
顾平林侧脸看他:“你可有想过,你修剑道是为了什么?”
“我为何要想这种无趣的事?”
“所以你没能飞升。”
“飞升很重要吗?”
“也是,”顾平林转回脸,看廊外假山翠竹,“那你可知晓,我当初勤修剑术,苦心琢磨阵剑之道,又学丹术、毒术、医术甚至琴棋书画,就是想有朝一日能超过你,打败你,让你收回那句挑衅,奈何天赋所限,我做这些远比你吃力,哪怕已经付出所有精力,已经做到了极限,要胜过你也还是难,我只是不肯服输,勉力支撑罢了。”
段轻名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说这么多,总不会是想要特地夸我一顿。”
“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我早已在追逐你了,用尽全力,”顾平林停了停,“下场并不好。”他也不看段轻名的反应,继续往下说:“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追随你。段轻名是段轻名,顾平林是顾平林,我有我的道途,过往恩仇不计,我们可以成为师兄弟,成为朋友,但我不会追随你,如果这是你的目的,那你当初就不应该放弃飞升救我。”
段轻名道:“对我来讲,没有应不应该。”
顾平林道:“我让你离开剑王阁是计,目的是拿下白头山。”
“哦?”段轻名语气不改,“为何要告诉我?”
温和的声音,入耳却化作一股阴冷寒气,直透心底。顾平林沉默了下:“我原本就没想瞒你。”
“是吗,难怪刚才夸我一大堆,说那么多话。”
“话是真诚。”
“利用也是真诚。”
顾平林道:“独阴地处处有鲁知仁的耳目,唯有剑王阁特殊,我要暗中拿下白头山作为据点破不生山锁灵阵,你的人我不会动,希望你宽容。”
“不与鲁知仁合作已经是我遵守规则的结果,你得寸进尺了,顾小九,”段轻名道,“或者你觉得主动表示坦诚,我就会宽容地不与你计较?为了保住白头山作为剑王阁新址,我可是花费了不少力气,你什么都没做就想白捡便宜?你信吗,只要我放出信号,白头山立刻就会成为独阴地。”
“抱歉。”
“这句抱歉让我感激涕零,”段轻名神色平静,不喜不怒,“重活一次,你修炼的是看我脸色,以退为进吗?”
袖中手握紧,顾平林依旧道:“抱歉。”
段轻名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轻笑:“要打败鲁知仁又有何难?你也用不着这么麻烦。”
顾平林看他。
段轻名慢悠悠地道:“利用感情嘛,说不定鲁知仁同样欣赏你。”
顾平林脸色微变:“用你的舌头更能打动他,段轻名,适可而止吧。”
“野猫装作家猫,再怎么喵喵叫得温顺,也掩盖不住本性,”段轻名道,“是你,要适可而止。”
“我承认,这次是利用了你,”顾平林冷笑,“但你真没看出来?知道我的意图还答应交易离开剑王阁,你不是想试探我会不会利用吗?我会。若你从一开始就直接问我,我也会同样回答你。”
段轻名抬手,玉简重新出现:“我确实想看看你能利用到什么程度,但你明知我在试探还敢这样做,就不怕激怒我,功亏一篑?”
顾平林闻言没有紧张,反而暗暗松了口气:“多谢你。”
“利用的时候不客气,说话却是越来越客气,”段轻名顿了下,“我们可是友爱的师兄弟。”
心头那股寒意终于彻底消失,顾平林适时收住话题,四下察视,倒也发现了一些痕迹,猜测应该是鲁公子的人多次查探留下的。
至傍晚,姚枫已然好转,南珠和步水寒也带着人赶来,顾平林众人察觉信香,都到外面竹海迎接。
竹海已面目全非,唯有亭桥依旧,南珠众人感慨一番,又担心起广陵派来。
留意到人数不对,顾平林不着痕迹地打量季七娘身旁那位妇人,确定是位内丹境大修,看来南珠再厌恶季氏,对她腹中的孩子还是关心的。这边南珠见到齐婉儿与姚枫也有些意外,爽快地上前与两人作礼、叙旧。姚枫依旧少言寡语,齐婉儿自当年逃婚后便没再见过季七娘,更没料到她也会来,他本就心中有愧,见面更觉尴尬,只假装没看到,镇定地与南珠说话,目不斜视。季七娘也仿佛不认得他,安静地站在旁边。
顾平林扫视多出来的另两人:“这是……”
“是苏氏的道友。”南珠简单作了下介绍,又摇头。
两名苏氏弟子拱手作礼,神情愤怒且凄然:“半个月前,万法门围攻苏氏,家主拼死助我二人逃出,一路遭遇万法门追杀,我二人东躲西藏,幸好遇见南少主,只要顾掌门能为苏门报仇,但凭驱策。”
顾平林众人出发时只有三十人,这一路遇上不少幸存的修者,多数是小门派世家弟子,其中外丹修者十来个,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如今又多添两个。顾平林不作表示:“多谢两位信任,如今我要先破长明山的锁灵阵,否则整个修界迟早沦为独阴地。”
“这个自然。”两苏氏弟子忙道。
其中一人看看四周,担心道:“也不知广陵派的道友们去了哪里,可别让万法门……”
顾平林摆手:“他们没事,我自有安排。”
步水寒听出话中意思,惊喜:“这么说,飞剑宫他们也是……”他连忙打住。
得知这些门派的人并不是真的失踪,众人大喜,虽然都默契地没有询问,却明显振奋起来,开始说笑。
段轻名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顾平林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圈,转向任凭:“万法门既已得到我们的行踪,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如今唯有行金蝉脱壳之计,有劳任师兄、姜师兄与苏道友他们等留在此地迷惑鲁知仁,我与南少主、步师兄明日便绕道去长明山。”
留下来危险,进去破阵更危险,任凭等人自知实力不济,纷纷答应。
“若非有顾掌门保住潜阳山灵眼,后果不堪设想,我等修道者理当为修界出力。”
“此去凶险非常,顾掌门千万保重。”
……
顾平林以眼神制止姜芜说话,道:“有劳诸位在广陵派多住些时日,不如先进去安顿,再商量查看,排布阵法。”
一名幸存的逍遥门道督也难得展颜,玩笑道:“广陵派琴剑相和,风雅无双,我等俗客不请自来,鸠占鹊巢,但愿广陵派的道友们知道后不会怪罪。”
齐婉儿意气风发:“同为大局,周山主通情达理,岂会怪罪。”
南珠大笑,挥手:“都别在外面,进去说吧。”
“走吧走吧。”众人附和着往里走。
见南珠从头到尾都没介绍季氏,更不招呼,齐婉儿再如何粗心也发现不对了,他收敛笑意,迟疑着放慢脚步,瞥了眼落在后面的季七娘,更兼注意到她的小腹,又看看前面有说有笑的南珠,不由紧皱了俊眉,欲言又止。
姚枫按住他的肩,摇头。
齐婉儿叹了口气,他并非是纠结于过去的人,且受出身教养所限,也知道不便对他人家事置喙,便收了愧疚之心,大步跟着众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