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船头,果然见前方有条小船,栏杆边笔直地站着个人,剑眉,大眼,穿着普通的窄袖蓝布衫,背负着乌黑的虚谷剑,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看到顾平林两人,他中规中矩地拱手招呼:“许久不见。”
“姚兄,别来无恙。”段轻名翩然作礼。
姚枫点点头,看顾平林一眼,没有说什么。
他这反应倒是在顾平林意料之中,很显然,他还介意海骨坑之事。顾平林也没觉得不妥,不愧是山外姚家子弟,行事自有原则,是值得深交的朋友,齐婉儿实乃幸运之人,只可惜自己当初为掩藏重生的秘密,终究失去了他的信任。
顾平林开口:“齐十三兄弟?”
“你怎知道是我要见你?”大笑声中,齐婉儿“忽”地掀开帘子,从舱内走出来。
姚枫不会主动来找自己,当然是他的主意了。顾平林莞尔:“令祖父在四处寻你。”
“快别说了,之前在海市就险些被四叔发现,”齐婉儿叹气,抱怨姚枫,“我说弄大船,你非弄这种小破船,怎会不惹人怀疑!”
他没再穿显眼的红锦披风,只着了件略普通的蓝色剑袖,系着白腰带,小银冠束发,戴着条质地不错的、素净的蓝色抹额,奈何那一身骄贵之气是怎么藏都藏不住。顾平林见状便觉好笑,此事实在赖不得姚枫,他没被发现,估计还是姚枫在背后解决了不少麻烦。
姚枫沉默,也不计较。
段轻名含笑道:“婉儿表弟此番出走,只怕给姚兄添了不少麻烦。”
姚枫摇头:“没有。”
“麻不麻烦,与你段六何干!”齐婉儿语气不善,“我叫齐十三,你少一口一个表弟,我姓齐,你姓段,段八才是我表兄,我们半点关系也无!”
段轻名“嗳”了声:“表弟这么说,太让我难过了。”
齐婉儿嗤道:“少装模作样!”
段轻名道:“罢了,你不认我无妨,你姐姐却很关切你,还曾向我打听你来。”
“你见过我姐姐?”齐婉儿面色一变,疾步上去抓他的手臂,“她在哪里!”
段轻名不着痕迹让开:“与时令一道离开了。”
“那个淫贼!”齐婉儿闻言大怒,双目发红,“你竟然让他把我姐姐带走,你是不是人!”
姚枫立即拦住他:“先听段兄说完。”
“十三公子息怒,”段轻名悠然道,“我当然是人,不过你们姓齐,我姓段,我们可是半点关系也无,时令是内丹大修,我怎能为一个无关之人冒险?何况我也拦不住他,岂不白白送死?”
齐婉儿噎住,半晌道:“胆小如鼠之辈!”
段轻名笑道:“惭愧,在下剑术不精,一向胆小。”
齐婉儿跺脚:“不用你动手,时令在哪里,我自去找他!”
段轻名叹道:“在下胆小,如何敢窥探内丹大修的行踪,让阁下见笑了。”
“你!”齐婉儿气得七窍生烟,又要上前。
“齐兄弟!”姚枫拉住他。
“放手!”
见他不听,姚枫沉声:“婉儿!”
齐婉儿差点气吐血,回头骂:“叫什么!你是要帮他?”
这名字是他的痛处,姚枫也是情急失言,暗道惭愧,又怕两人真打起来,不敢放手,只得劝道:“此事定然另有内情,你先冷静。”说完,他又看段轻名,皱眉道:“我们这次出来,正是为齐姑娘之事,齐兄弟一时心急,望段兄海涵。”
段轻名即刻收了笑意,正色道:“岂敢,是段六不该口出戏言,让婉儿表弟着急,惭愧。”
他主动告罪,姚枫也不好意思了:“段兄雅量。”
齐婉儿怒视姚枫:“你跟他道什么歉!”
姚枫转回脸:“在海境,他被你们齐氏的人算计都没计较,你难道忘了?段兄定然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齐婉儿一愣,慢慢地停了挣扎,冷哼:“看他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谁知道是不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顾平林闻言笑了下。
最真的人,看得也最真。段轻名当然是见死不救的人,遇到这种事,他不去推一把就不错了,只不过他太会伪装,总能博得众人称赞。反倒是自己,在姚枫眼里成了见死不救的人。
见齐婉儿冷静了,姚枫这才放开他:“事关齐姑娘安危,望段兄不吝相告。”
段轻名叹道:“实不相瞒,齐表妹是自愿跟时令走的。”
“怎么可能!”齐婉儿先是吃惊,接着便涨红脸,怒道,“胡言乱语!欢乐天是什么肮脏门派,我姐姐怎会跟时令走!必是你对齐氏怀恨在心,才故意说这等污言,坏她名声!”
段轻名道:“婉儿表弟误会,此事乃众人亲眼所见,袁氏的人也在场,我并不敢有半点欺瞒。”
齐婉儿愕然。
姚枫知他难以接受,拍拍他的肩:“我相信齐姑娘不是这种人,也许她是被骗了。”
段轻名道:“非也,时令前日带她来见我,我看他二人貌似情投意合……”
“什么情投意合!荒谬,无稽之谈!”齐婉儿厉声打断他,铁青着脸,“堂堂齐氏女,怎会与欢乐天的……姐姐断然不敢做这等事,定然是时令逼迫她!”
“这也不无可能,”段轻名想了想道,“齐表妹弱不禁风,又胆小,确实不敢做这种事。”
齐婉儿又是一愣,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作为弟弟,他比别人更清楚齐砚峰的个性,定然知道她没有表面那么柔弱。顾平林看到这里,终于开口:“两位可是要去蓬莱?”
齐婉儿不作声,姚枫只得代为答道:“我们本是要找齐姑娘,路上恰好听到南岛主成亲的消息,所以就……”
齐婉儿回过神:“当初南珠很给姚兄面子,至于我,也算相识一场,去道个喜也无妨,只是齐氏虽然与蓬莱岛无来往,段姑父却必定会去,我怕被他发现,不好直接上岛,可巧遇上了你们。”
这几日蓬莱岛十分热闹,直接登门拜访太显眼,他们是想躲在灵心派的队伍里混上岛。顾平林本就欣赏两人,自然也不介意行个方便,当下便请他们上了大船,让江若虚带着两个小弟子去小船。
行数日,众人进入棋子礁海域。
船在大大小小的圆形小岛之间穿梭,仿佛走进了迷宫,前方几处重要路口都由蓬莱弟子把守,顾平林下令将船停在一座白石小岛旁。
听说他想猎取吞月兽,步水寒、江若虚都要去帮忙,顾平林制止他们:“吞月兽不算危险,我与段师兄足以应付。”
众人想想也是,便不再坚持。
傍晚时分,顾平林与段轻名两人下了船,往蓬莱岛相反的方向御空而行,直至棋子礁边缘才停住,两人降落在一座黑石岛上。
漆黑的小岛犹如一粒圆圆的棋子,落在巨大的深蓝色棋盘上,在暮色中很不起眼,海浪片片涌来,这粒黑色棋子似乎随时都会被冲走。
礁石上,顾平林迎风而立。长发半被紫金冠束起,其余披散在身后,与暗红色花纹的黑披风融在一处,比起以往更显得庄重。额前、两鬓的散发不住地晃动,衬得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更加坚定。
段轻名看了半晌,走上前:“月圆之日将至,正是吞月兽出没的时候。”
“不错,所以我特意赶在此时到。”顾平林取出魂石,吞月兽最喜命魂的味道,用命魂作饵,最容易引它过来。
段轻名突然道:“你近日脸色不如往常。”
“修炼而已,你也知道我突破艰难,不过有些伤神,无妨。”顾平林轻轻一捏魂石,就要分离命魂。
“怎能让掌门亲自冒险?”段轻名伸手取过魂石,“还是我来吧。”
命魂关系到修者的神识,命魂离体始终是有影响的,分离得越多,影响越大,甚至神志不清从此成为傻子的人都有。顾平林也自知精神不好,没有坚持:“那就有劳你了。”
吸引吞月兽不需太多,段轻名分离出一缕命魂,魂石缓缓飘起,被剑意送至礁石高处。
“你的先天剑意更强了。”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两人隐入礁石后。
顾平林问:“你的补天诀已完善了?”
段轻名侧身看他:“为何突然想到这个?”
顾平林道:“造化生万物,造化诀有滋养万物之能,顾名思义,你的补天之功也该有补缺生脉之效。”
段轻名微微一笑:“你也说了,只是顾名思义而已。”
仍是毫无破绽。顾平林转向海上:“来了。”
海天之际,一簇水花快速朝这边涌来,眨眼之间,一团白色小球爬上岸边的黑色礁石,十分醒目,正是两人等的吞月兽。那兽并无眼耳鼻口,亦无四肢,好似一团雪在滚动,直奔魂石而去,至魂石前,它的前半部身体突然膨胀,现出一张猩红的、比身体还大的嘴来!
大嘴朝魂石咬下,响起细微的爆裂声,魂石却没有碎。
吞月兽虽然是凶兽,攻击性却不强,段轻名大概已有化气七重,差两重小境界就结内丹,加上功法优势,他的结界足以挡下吞月兽一击。
趁吞月兽没回神,顾平林召出顾影剑,一剑斩去。
吞月兽吃了一剑,合上嘴,翻身朝海里滚去。
顾平林自然不会放它走,顾影倒飞,剑气断它去路。吞月兽瞬间被激起凶性,调转方向,直奔两人藏身之处而来,大嘴又是一张,顾平林及时避开,回头看,那块一人多高的礁石竟被它凌空吸入口中。
吞入礁石,吞月兽身形丝毫没有胀大的迹象,它朝顾平林顿了顿足,突然张口吐出那块礁石,虽未砸中顾平林,然其法力冲击之大,饶是顾平林有剑意护体,也被震得魂魄颤动。
段轻名已取回魂石,魂魄归位,他曲指往虚空一拈,剑意聚拢成白色剑影,朝吞月兽掷出。吞月兽灵活地躲开偷袭,直立起身,朝天空张大嘴,四方气流被强力吸纳入口。顾平林知道这是它最厉害的地方,果断地使出“月落鹰飞”阻断它吸纳灵气。
满月下坠,磅礴剑气炸开,吞月兽躲避不及,伤处流出红色血液,它愤怒地蹦起来,朝顾平林连吐劲气。
顾平林也不等它喘息,驱动顾影剑迎上,同时吩咐段轻名:“用凤影栖梧。”
“我的剑法,你倒熟悉,”段轻名没有配合,“当心,麻烦来了。”
海上仿佛起了风暴,海水涌起足有两人高,巨形旋风自空中降下,岛上大小礁石都随之摇晃、滚动。吞月兽也突然烦躁起来,它停止攻击,左冲右撞,似乎拼尽全力想逃走,眼看就要冲出剑气封锁。
顾平林愣了下,怒道:“段轻名,你引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