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阵乃赫赫有名的大阵,成阵条件极为苛刻,不过后来补的几道阵符与阎森亲手设的阵符有差距,且掌阵的程意修为太弱,是以威力大减,阎森被困阵中,看似狼狈,其实并无性命之虞。
见阎森怒视自己,段轻名笑道:“你要出来也不难。”
阎森毫无屈服之意,狂傲不减:“怎么,想让老夫放过你?”
“噫,这种条件太简单了,”段轻名抬了抬右手,广袖在风中扬起,“前辈的身份,当然值得更合适的条件。”
“魂石!”接住他丢来的东西,阎森面色微变,阴森森地道,“小子,你什么意思?”
“段公子的意思很清楚,”辛忌“嘿嘿”笑,颇有些幸灾乐祸,“想出来可以,只要你抽出一缕本魂,从此效命于段公子。”
“放屁!”阎森红了眼,当场将魂石捏碎,“怪不得你这么听话,我记起来了,你这老怪之前就跟着嵬风师吧,老子不是你这种没骨头的废物,你们真以为这样就能杀我?”
他运足真气,剑阵摇晃不止,辛忌惊得后退了步。
段轻名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你不愿意?”
“废话!”阎森仰头狂笑,语气却冰冷,“老子纵横魔域这么多年,也算是号人物,要我像废物一般听人使唤……哈哈!”
被骂“废物”,辛忌面皮抽搐,眼神蓦地阴鸷下来,低声对段轻名道:“公子,此人不答应,留着后患无穷,不若……”
段轻名制止他:“这种事情,前辈一时接受不了,就让他慢慢考虑,我们走吧。”
见他要走,程意忙问:“那我呢?”
“嗯,你啊……”段轻名似乎这才记起他,“你当然是继续困住他,否则他出来岂不是要杀我?我若死,你跟谁呢?”
程意想想也对,愣头愣脑地“哦”了声:“那你快跑吧。”
“傻小子,他在利用你!”阎森在阵内冷笑,“这阵困不死老夫,你能支撑多久?他跑了,老子出来第一个就杀你,哼哼。”
程意醒悟:“对呀,我怎么办呢?”
“我相信你一定有脱身的能力,”段轻名弯腰,双手撑在他的肩头,侧脸笑看他,“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怎配跟着我,你说是不是?”
“也对哦……”
“他是让你留下来送死!”阎森叫,“撤阵,老子出来帮你杀了他!”
“那不行。”程意想也不想,当场拒绝。
阎森吃惊:“你还听他的话?”
“我要跟着他。”
阎森气道:“你这小子怎地死心眼,老夫不杀你,你跟着老夫一样的。”
程意道:“我要跟他,他的剑比你厉害。”
“……”阎森心里直骂娘。
“好样的,我等着你。”段轻名笑着拍拍程意的肩,直起身,礼数周全地朝阎森道声“请”,就跟着顾平林走了。
辛忌冷眼看剑阵里的阎森,故意落在后面,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阎森就一剑捅出来,剑阵摇晃不止,辛忌倒抽了口冷气,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敢妄动,他转了转眼珠子,好声好气地朝阵内道:“阎老兄,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没办法啊。”
阎森半点不给面子:“呸!小杂鱼也配与老子称兄道弟?”
“阎老兄误会我啊,”辛忌也不生气,呵呵假笑两声,回头看到程意,不由摇头嘀咕,“可惜了傻小子……”他是真心惋惜,但程意若真撤了剑阵,阎森就要出来了,因此他只惋惜了一下,就踱着步子离开。
这边顾平林完全没有担心。
论修为,程意远不比阎森,但他自幼在仙焦帕殖ご螅陨薄耙笆蕖蔽7t彩抢醋圆读裕仙焦帕质鞘裁吹胤剑垦弈蕹扇海瞎判资蕹雒唬馍岛鹾醯幕鼓芑钕吕矗匀挥衅涑ごΓ绕鸾p蓿匀送焉淼氖侄沃欢嗖簧佟q稚丝痰凸浪匆丫私庋稚氖盗Γ用荒选
段轻名跟着他的脚步:“师弟果然精通阵术,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布局。”
“说一眼看出是夸大了,但多看几眼,识破也不难,”顾平林微微抬下巴,脚步不停,“倒是程意,若用得好,会是个不错的助力。”
“是啊,所以我会考验他。”
“你是利用。”
“喔――”段轻名拖长声音,慢悠悠地道,“未来的顾掌门又惜才之心大发了。”
“非是惜才,是我的忠告,”顾平林道,“付出真心却受到践踏,时日一长,再真诚的人也会冷心。”
“这种忠告……”段轻名含笑看他,“我一向真心啊。”
顾平林道:“靠伪装收获真心的人,能有几分真心?”
“剑术,阵术,医术,毒术,丹术,此人皆不如我,若再连利用价值也没,我要来又有何用?”身边人用那温和轻缓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说着冷血至极的话,“怜悯废物的真心吗?”
这很贴合他的性情。顾平林面色变了变,很快恢复正常:“好了,事情已解决,这便启程吧。”
“不是明日?”
“剑魔阎森非浪得虚名,程意至多困他六个时辰,不怕死你就留下来。”
这片地域正好有座灵心派的大道观,里面养着十几头金雕,专供灵心派弟子外出任务用,确认顾平林的身份,观主极为殷勤,亲自挑了三头最强壮的金雕与他。时间说来很紧,但两人都没有很急地赶路,照常走走停停,不出所料,两日过去,阎森也没有追上来。
“那老怪定是以为我们去了荡魂山,”辛忌盘膝坐在雕背上,摸着胡子,对两人笑道,“许多人都往那边跑,没想到两位公子另有打算……”他忽然看到什么,放下手,“咦,那是不是云崖?”
前方有险峰笔直而上,有如冲天利剑,山头流光,山腰缠云,万丈飞瀑如白练,长悬于绝壁间,风吹动,水汽氤氲,偶见禽鸟点点穿梭其间,正是赫赫有名的云崖。
三人落于山腰处,金雕却是飞不上去了。
顾平林仰脸望。
云崖论道,乃修界千年盛事,大派世家名流云集于此,术修辩法,剑修论剑,或高谈阔论,或比斗扬名,各显神通,各证其道,何等热闹!
记忆中的盛会发生在数十年后,当时自己以灵心派掌门的身份出席,而段轻名也已是名满天下……
顾平林感慨万分。
段轻名负手看了他半晌,微微一笑,低头在他耳畔问:“要上去吗?”
顾平林挑眉:“师兄若要上,我自当奉陪。”
稀有灵地通常都有罡风层,外丹修士是上不去的,但他两个都说得十分轻松,辛忌闻言暗暗苦笑:“两位公子且慢慢游玩,老夫自去前面等你们好了。”说来他也算倒霉的,前世得到《炼神九章》,修成瞳魔,何等威风,如今却因为遇上段轻名和顾平林两人,生生断送了魔头之路,可谓神奇。
云崖乃昔年老祖飞升之地,破界时天地空间扭曲,两界灵气遗留于此,历经数百万年仍未散尽,崖石奇坚无比,嶙峋山石上却长着无数奇花异草。至峰顶,又是一番景象,地势宽阔,地面都是高低不平的白石,石缝中生出十来株花树,树上稀疏地开着红白花朵,亦是千年寂寞。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出现在崖边。
“还是你快了一息,”段轻名整理了下衣袂,先拱手,“师弟能为过人,佩服。”
顾平林道:“那我是不是该说多谢?多谢你让得这么不动声色,让得高明。”
“又来了,”段轻名轻轻弹开肩头的花枝,笑道,“我们是友爱的同门师兄弟,难道不该相让?”
这种自负……若非两人不再敌对,定然要被当成挑衅。顾平林挑眉:“如果不是师兄弟呢?”
“是不是,很重要?”
同门关系对他来说真不算特别。顾平林抿着唇,抬手分开花枝,举步朝中间走。
行至中央,地面忽然变得平坦,左右各有十块奇怪的大石,形如座椅,大小相同,当真是夺天地造化而成。
千年论道会上,只有最顶尖的大派世家高手才能争得一座石椅,是以人人皆以有座为容。前世道脉被废之前,顾平林并没有造化诀,那时他受天赋所限,勤勉努力,在岳松亭仙去之后接掌灵心派,参加论道会时也不过才刚结内丹,可那次论道会,顾平林为灵心派争得了中间一席,让灵心派正式走进了大派行列。
左边第九位,是……这个位置。顾平林找到当年的石椅,低头,手指轻抚椅背。
冰凉的石椅毫无特别之处,前事了无痕。
须臾,顾平林抬眸看向对面。
那一次,玄冥派独占两席,风头无两,多出的一席属于修界最年轻耀眼的大剑修。排座次序与论道实力有关,那人的座位恰好在他对面,说巧合未免过于刻意了,两人当时明争暗斗,说是故意反而更可信。
白衣公子歪在椅子上,随手扶着顾影剑,姿态清闲,妙语如珠,与左右前辈谈笑风生。偏那石椅旁恰好生了株矮树,树上不见叶,花却开得热闹,花枝映俊容,红英飘落在发间、肩头,散在如雪衣衫上,妖魅的红,冰冷的白,恰似那人伪装完美的笑颜。
步水寒退后,他刚坐下,就有九朵嫣红的小花飘来,新鲜含露,有序地浮在面前,托送它们的,乃是至高至强的剑意,外放而不见半点杀机,控制得完美。
对面,墨眸似笑非笑。
“顾掌门终于来了,”清闲从容的声音入耳,就变得分外可恶,“段六等候多时,借花献佛,聊表心意。”
面对挑衅,他亦不退让,当即动用剑意将花朵搅碎:“来而不往非礼也,段大修请。”
“好好的花,可惜,”那人语带惋惜,“顾掌门是嫌弃?”
“非也,是不受毫无诚意的礼物。”
……
言语交锋恍如昨日,对面石椅空空,不见当时人,唯有满树红英依旧。
蓦然间,一道身影映入眼帘。
“站着累不累,”段轻名在对面石椅上坐下,“坐。”
心跳骤然加快,顾平林不动声色地问:“为何坐那里?”
段轻名斜斜地歪在椅子上,正抬手弹上方的花瓣,闻言轻拍椅背:“无他,只是觉得此座熟悉。”说到这里,他也若有所思。
顾平林按捺住情绪,语气尽量自然:“熟悉也好,论道会当争一席。”
“你想争?”
“灵心派必争,”顾平林坦然,“你不想?”
段轻名扫视四周,显然是没多大兴趣:“论道岂在座次?这种无聊的游戏,世人总是乐此不疲。”
顾平林深感赞同,排这个座次,不过是门派世家用来炫耀实力的手段罢了,道途原非名利途,若非灵心派需要,自己也懒得来争这种名声。
既如此,他前世为何又争了一席?
顾平林不着痕迹地扬了唇角:“既然无趣,那就走吧。”
两人先后下了云崖,也没有再乘金雕,而是不慌不忙地沿着道路往前走。
“时候差不多了吧?”顾平林随口问。
“嗯。”段轻名显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有应对的办法?”
“没。”
“你还真不怕死。”
“有你啊,”段轻名笑道,“我们师兄弟同甘共苦祸福与共,能得师弟相陪,死有何憾。”
两人正说着,旁边大路上突然来了一大群人,个个神情惊惶,看衣着都是寻常百姓。
“又是舌头!”
“都埋了好几天的人。”
……
议论声飘来,顾平林目光微动,脚步随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