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沉心疼道:“是父皇对不住你。”
虽然知道叶欢颜以前在叶家过得不好,之前叶欢颜也说疯话的时候也提起过几句,可他不敢多问,也没派人去查过,所以如今突然听叶欢颜说起这些,他心痛自责难以言表。
叶欢颜道:“父皇先不用自责,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在控诉什么,您先听我说完。”
姬沉便压下心头的痛楚,听她说。
叶欢颜想了想,微仰着头吐了口浊气:“怎么说呢,在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之前,我因为父亲的偏心,对整个叶家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叶家毁掉,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理解,我甚至当面骂他连畜生都不如。”
“而那个时候的我,其实和父皇的其他孩子情况是很像的,我想他们对父皇的不满和恨意,不亚于我当时对我父亲,这种感觉,我深有体会,换位思考,我若是他们其中一个,我会想要毁掉这所有的一切,不择手段的将所有我本该得到却没能得到的东西拿过来。”
“他们……”
叶欢颜不等姬沉说完,便问道:“父皇想说他们不敢么?可这样的话,您自己信么?”
姬沉一默。
“他们和我也是不一样的,起码我之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与身俱来的隐患,理解了父亲的无奈,知道他这样做都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他并部署不在乎我,相反,他最在乎的是我。”
“虽然他的做法我至今仍有些无法苟同,可我知道我自己是没有资格怨怪他的,他当年保全我,是拿整个叶氏家族做赌,比起他对我的恩情,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姬沉一听这话,顿时恼恨:“那他也是有错,若是当年知道难以保全你的时候把你送回来,何至于此?他无需为难,你也不会遭罪,什么恩情?也就你惦着这所谓的恩情!”
他虽然也感念叶归云养大了叶欢颜,可却打心底不认可这所谓的恩情,若不是叶归云把人留在那里,他的女儿不会受罪,不会嫁给仇人之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若自幼在他跟前,他定然把她捧着长大,要什么都能给她。
叶欢颜眨了眨眼,扭头无奈的看着姬沉:“您能听我把话说完么?”
姬沉噎了一下,不吱声了。
叶欢颜瞥了他一眼就又扭过去继续道:“当年我父亲亏待我是有苦衷的,鉴于种种缘由,我可以理解和谅解,可您对那些人的冷待却只是源于您的偏心而已,没有隐情,没有无奈,所以是不可能得到体谅的,或许您不在乎,可您永远也否认不了对他们的亏欠,而他们,终究是您的儿女。”
姬沉张了张嘴,又没吭声。
“我听说当年您的父皇,也就是我的皇祖父,他也是个偏心的人,而父皇您不是他偏爱的孩子,甚至他为了他所偏爱的那个儿子,将您这个嫡子送去为质受尽屈辱,当时的您,心里也应该也不会好受吧,甚至您后来逼宫夺位,除了为自保不得已而为之,其实也是因为您恨他。”
“您信么?若是他们有能耐,一定也会很想做当年您做过的事情,好在因为您的偏爱,姬珩根基稳固,没有人动摇得了,自然他们不敢以卵击石,否则同室操戈,您是有很大责任的。”
没有人敢和姬沉说过这样的话,若是别人,开口提及便没有命继续说了,因为这也算是他不肯提及的过往,可终究是这个女儿说的,且是这样的情况下,姬沉听得进去,也无言辩驳。
“其实人心都是偏的,毕竟本来人的心生长的位置就已经是偏的了,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碗水端平?所以无怪乎您的偏爱,母后是您所爱之人,而我跟姬珩于您的意义也不一样,所以您偏爱无可厚非。”
“只是想想您曾经经历过的,再想想您这么多年来所做的,恐怕连您自己也做不到摸着您的心说您对他们问心无愧吧,只是您不在乎这些,也就随心而为了,只是儿臣每每想到这些,心里也总是不好受,甚至莫名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念头。”
兔死狐悲四个字,就有些让姬沉惊讶和无法理解了,这说着偏心,怎么也扯不到这四个字啊。
他勐地看着叶欢颜:“什么兔死狐悲,为何会有此念?你这丫头又乱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叶欢颜澹笑,看似随意实则认真的道:“我有时候会因为父皇的偏爱,再看着他们,忍不住去想,如果我不是慕容璃的女儿,我又会是何种境遇?”
“如果我不是慕容璃的女儿,我现在一定不会在这里,不会是大启的公主,可换一种想法,如果我不是她的女儿,而是父皇和其他女人所生的,我应该就是他们其中一个了吧,不会被偏爱,活的战战兢兢,受尽冷眼与不公,甚至被自己的父亲视作耻辱的象征,一辈子不得安生。”
“可也只是想想,是我多愁善感罢了,因为我是我母后的女儿,源于您对她的情意与愧悔,生来就注定得到您的偏爱,哪怕流落在外十几年,该属于我的,兜兜转转终究是会属于我,可这世间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注定的拥有,没有什么是应该怎么样的,取决于因果循环人心所向罢了。”
这世间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来由就存在的,因果二字,贯彻世间百态。
姬沉哑然许久,才问:“你难得和父皇说这么多话,今日却费心说了这么些,倒像是另有用意,你是想让朕善待他们?还是在为老三求情?”
叶欢颜笑笑,不以为意道:“父皇想多了,您所说的这两个目的,我其实都没有立场,不是么?”
姬沉蹙眉。
“我是被父皇偏爱的那一个,享受了所有别人难以企及的东西,没有资格指责父皇偏心,同样也没有立场劝父皇善待他们,因为我是我母后的女儿,我母后当年吃的苦头流过的泪,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身为人女,我没有任何资格去宽容曾经让她伤心落泪的人,我若是这样劝您,连我自己都觉得虚伪。”
“至于为周王求情,我是受害者,死的是我的心腹大将,被挑拨的是我和我兄长的关系,我也不是圣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事已至此,终究是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的,不逼着父皇严惩,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所以,父皇看着处置就好,儿臣不会干涉。”
姬沉闻言,目光深长的凝视着叶欢颜良久,才不禁叹息:“你倒是心思透彻得很。”
叶欢颜很坦然的领受了姬沉的这句评判:“没办法,人活得久了,看的事情多了,不想透彻也不行了。”
姬沉有些气笑了:“你这话倒像是在讽刺朕这几十年白活了。”
叶欢颜:“这是父皇自己说的,儿臣可没这个胆子,您不要无中生有。”
姬沉:“……”
如果这不是他的掌上明珠,得让人拖出去打一顿才能解气,也就疼她,说点逆耳气人的话舍不得骂更舍不得打,忍忍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