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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四气五谷丰稔熟

裴年钰对于那圆球总管居然能提出来什么改进的意见甚是惊奇, 心道难道这家伙还是有点真才实学的?于是态度稍微好了一些, 颔首允道:

“是哪道菜?不妨说来听听。”

那圆球总管略带谄媚地笑了笑, 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灶台, 道:

“神厨先生您请看,这道菜,以清蒸太湖白鱼和东海的大页黄花鱼为两扇主料,分列菜碟的两边。鱼肉中间有骨汤鲍鱼为其核心。私以为, 这鱼肉周边的油菜芯是否可以换为切成条的现煮鲜虾,取其熟红之色,寓意或许会更为喜庆一些呢?”

“…………”

周围的庖长们听得他们总管的话,忽而面面相觑,嘈杂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

裴年钰歪头看着他半晌, 忽然笑道:

“又是个没认真听讲的?”

远处有几个人已经开始捂嘴窃笑了,那圆球总管还在一脸茫然:

“听……听什么?”

裴年钰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这道菜的名字你可知道?”

“不……不知。神厨先生您似乎还没有说啊……”

“噗, 你连名字都不知道,那你跟我谈什么寓意?”

旁边的人已经开始捂眼了。

“这道菜名为翡翠三白, 三白便是指的这鱼,而翡翠自然指的是这油菜心了。菜心鲜绿,鱼肉嫩白, 如同翡翠衬暖玉。你配个红色的,那是个什么东西的?”

“且鱼肉本就已经有不少, 还放几条大虾,你是嫌海鲜不够多吗?这油菜是清腻解腥之用,与虾的作用全然相反。虾是鲜甜, 而鱼是鲜腥,虾和鱼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味道。你不求甚解,只想着怎样才能做得好看,如何能够领悟这道菜的真谛?”

那圆球总管被裴年钰训了这么一顿,只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心中简直冤枉得很,裴年钰当时说这道菜的时候,他正在外面,如何能够听到关于这道菜的讲解。

只不过这理由怕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如果照实说了的话,那么神厨先生肯定会认为他没好好听,就想着过来拍马屁。到时候他在神厨先生心中的地位一定会更低的,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经过了这么一出之后,那圆球总管再也不敢来打扰裴年钰了,倒是让裴年钰觉得眼前安静了不少。

不一会儿,裴年钰正在巡视着那些个灶头的时候,忽然有一个面相甚是年轻的小太监来到了他的面前,在他旁边站定,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神厨先生,臣下这里也有一道菜,想了一个改进的法子,不知您还否愿意听一听呢?”

裴年钰还没有回话,旁边的御膳房总管已经比他先一步的训斥了那个小太监:

“没看见神厨先生正在忙么,向平恩,你这点微末的水平如何可以在神厨先生的面前班门弄斧,大放厥词?”

一边偷偷瞅了瞅裴年钰的神色,见裴年钰没有生气,才稍稍放下了心来。他接连得罪了裴年钰之后,已经不指望自己能得到裴年钰的指点了。

他只怕他手底下这些小崽子们不长眼色,别把神厨先生气跑了,最后冬至宴给办砸了,上头怪罪下来,他可是万万担不起的。

然而,裴年钰并没有理会御膳房总管,他看着那个叫向平恩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目光虽然带着恭敬与习惯性的卑微,然而在说到菜品的时候却是坚定而有力的。

那双眼睛中带着些许的探求和好奇,裴年钰见过这样的眼神,那是只有当一个人对他所喜爱的事物进行求索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神情。

于是他便没有半点被打扰的意思,依旧问道:

“如何改进,是哪一道菜?你且说来听听,不要怕。”

那个名叫向平恩的小太监,听完之后竟先向裴年钰行了一个礼,而后方才起身说道:

“不是什么大菜,臣下水平有限,神厨先生,您做的那些个荤菜,臣下都无法看出任何缺点。臣下想说的,是那一道叫做五谷丰登面的面食罢了。”

裴年钰稍稍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道五谷丰登面的名字是自己随口胡诌的。五谷指稻、黍、稷、麦、菽这五种作物,在目前还在小农经济的社会中自然是属于国之重本。

然而这五种东西全部都做成面条十分有难度,故而,这五谷丰登面不过是裴年钰选了一些杂粮,来做成的面条而已。

而后又调配成了五种颜色,每种颜色的面条选出一绺来,在最后摆盘的时候会将五种颜色的面条分别团成五团,在面碗中摆成五行之位。

这道面,说实话杂粮面能好吃到哪里去。虽然裴年钰自然是吃得,可那些吃惯了精细稻米白面的王公贵族们,恐怕会觉得这种东西难以下咽吧。

故而这个五谷丰登面,唯独政治意义讨喜而已,寓意五谷丰登、五行调和、天时平顺。他没指望味道上能收获多少美食值,但是对于这番讲究,能让朝臣们惊叹一下,也算是能完成任务了不是。

所以,这算是他所设计的宴席菜里面,唯一一道仅仅是用来做面子工程的菜。

至于汤的话……这面条已经这么难吃了,裴年钰便也懒得去在其他的辅料上多费心思了——反正也没几个人会真正吃几口的。自然是清汤罢了,还能凸显五色的分明。

然而那个叫向平恩的小太监却说:

“臣下以为,这五谷丰登面寓意虽好,可口感是不是有些粗粝了。且味道略为寡淡,恐难以讨喜。”

那御膳房总管听了他的发言以后顿时直皱眉头,心道这向平恩还是如此之憨,这岂能如此直言神厨先生的不是?

裴年钰却有些好奇道:

“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毕竟这道菜算是他偷懒的结果,只想着糊弄了一个寓意强的便罢,谁知竟然还真的有人看出了破绽。

“臣下以为,不若以玉米菌菇汤为底。以臣下的理解,这五谷丰登面要的是赞颂万千农人的辛劳之意,故而不宜用太荤,而应以素为主。菌菇提鲜,玉米清甜又有着谷香,与这杂粮面正好相配。”

“而在装盘之后,还可以将玉米粒撒在五团面条的中间,宛如丰收时的金黄稻谷。”

“菌菇为山珍,玉米则是陛下刚刚从西域引进的优等粮食,加之于五谷之上,是否会显得更加丰盛些呢。”

裴年钰心道,引进什么引进,明明就是自己给他的种子。三大麻袋玉米成品,附赠一包种子,总共花了他几千美食值,倒是不贵。然而对于裴年晟来说,自然是意义非凡。

只不过他倒是没想到,他一共没有给小晟多少袋成品玉米。他以为绝大部分都要用来留种的,却拨给了御膳房不少,用来做这冬至宴。看来裴年晟也是下了血本了,让玉米这东西露露面,恐怕也是为了有意在这宴上给某些人展示些什么。

不过,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裴年钰觉得这方法可行,说做就做,面都是已经弄好了的,这边下锅煮面条,那边将半成品的菌菇汤加了玉米再炖一下。

面条熟了之后,裴年钰将玉米菌菇汤灌入,又稍稍勾芡一下,使汤汁变得更为粘稠。

最后自有专人来摆盘——

五朵颜色各异的面条中间洒着金黄的玉米粒,旁边的浓汤洋溢出甜玉米的清甜和山珍的鲜香,却并不会喧宾夺主。正中的杂粮香气简单却厚重,给人一种朴实的满足之感。

再加上隐隐约约恰到好处的胡椒、紫苏、八角的调味,便如同置身于山野田间中,满满的一碗尽是收获的喜悦。

裴年钰拍板定名:

“既如此,便叫五谷丰登黄金面吧。”

…………

裴年钰监督他们做完了一轮,改正了所有的不当之处,又修改了一些细节流程之后,他今日的工作才算是真正做完了。问了问时辰,竟已是辰时过半了。

这第一轮不过是试手之用,所有的成菜都是弃置不用的。在这之后,便是各灶头正式起锅做宴上的百来份菜品了。

裴年钰见他任务完成,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带着楼夜锋和绛雪回到了芳辰宫。

这芳辰宫乃是他尚是四皇子时与裴年晟一起住的地方,后来他出宫建府,这芳辰宫却也没有再住他人。

平日里他进宫来,一般是从裴年晟的御书房侧殿落脚。只不过今日他还带了一些影卫并他的前大宫女,所以便把他们安置在了此处。

他一进门,便问道:

“你们要在这里等一天吗?御膳房那边恐怕不会与你们准备饭食的。”

只见一旁的云韶眨了眨眼,忽然抬起手来,那手中提着一个长食盒,笑道:

“主人恐怕方才没有看到,属下方才趁他们忙着,便做了一些点心和几道菜,然后顺手带了出来——我就知道恐怕大家要饿肚子了。”

“你这个食盒……咳,顺手牵羊?……”

云韶淡淡一笑:

“借用,借用嘛。”

裴年钰哑然。

在这处殿内稍作修整,裴年钰换了衣服沐浴毕,一出门却发现吴秉忠在等着自己,不由得疑惑道:

“吴公公,宴席应该尚有两个时辰才开始吧?”

“回裕王殿下,乃是陛下邀您,一起去长宁宫看望庄太妃娘娘。”

庄太妃是先帝的四妃之一,因为身体原因终生无子,却不知何故早早的便升了妃位,生性恬淡,地位超然。

在裴年钰和裴年晟的生母岚贵人去世之后,庄妃心生怜悯,便将二人放在了自己的宫中抚养了一段时间。

然而她却并没有把二人记载自己的名下,依旧算是贵人所出。平日里也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怀,对他们的态度一直淡淡的,倒像是领来个亲戚家的小孩一般。

然而这正方便了裴年晟这个穿越货可以在前期就开搞,暗中发育,积累了初期的一部分势力和资源。且他们仗着庄妃平日里不凑热闹,又是四妃之一,也无人敢来长宁宫惹事,很是过了一段时间的清静日子,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少年时期。

兄弟二人自然心里有数,庄妃这是有心护着他们,又作风低调没让他们招眼,可谓深得中庸之精髓。

待他们八九岁时,庄妃不再抚养他们。与此同时,前太子和二三皇子的夺嫡之争初现端倪,宫中局势日渐紧张起来,兄弟二人便十分默契地几乎和庄妃断了表面上的联系。

而庄妃亦是察觉到了什么,整日在长宁宫中闭门休养,深居简出。

至于后来,前太子夺嫡失败被废,先皇后因某些事情败露被暗中赐死。其他的两三个高位妃嫔多少有所牵连,不是被贬便是死的不明不白。

是以当裴年晟得登大宝之后,先帝的后宫中高位妃嫔竟只剩了庄妃一人,裴年晟立刻尊位为庄太妃,兄弟二人逢年过节也时常来探望一下。

裴年钰想起些许往事,不由得有些唏嘘,待换好了衣服之后,裴年晟的御辇竟已等在了芳辰宫的门口,后面数列仪仗整整齐齐地随行,将宽敞的宫街都挤得有些满。

“哎呦,如何能劳烦陛下您亲自等着呢。”

裴年晟从御辇中懒懒散散地道:

“你想多了,朕不过是路过此处,睡了一觉,顺便等你罢了。”

裴年钰忽然窃笑:

“其实你倒不如先去着长宁宫……”

“为何?”

裴年钰一展身形,轻功提气跃上了房顶,直奔长宁宫而去,只丢下了一句话:

“因为你比……我……慢……”

待说到那个“慢”字的时候,裴年钰飘出去许多,已然几乎听不见了。

“…………”

裴年晟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有一身深厚内力了不起啊!又不是你自己练出来的!

待御辇到了长宁宫外,裴年晟却悠闲地坐在了一颗老榆树上,从上到下俯视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

“啧,我不过是嫌弃你的那个御辇太颠罢了。说起来你又不是不会武功,用点轻功也不是不可以吧。”

裴年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在宫里我用轻功?想什么呢。”

………………

两人进了长宁宫,庄太妃命人于厅堂的两间屋子之中设了一座厚纱屏风,又摒退了屋里的大小宫女和太监们,而后给裴年晟见礼,三人相对而坐。

照例寒暄几句问候了身体,话题便轻松起来了。

其实庄太妃也只是将近四十岁而已,先帝死后她算是熬出了头,在这后宫地位最尊,无虑缠身,反而心态越来越年轻了。有时还会领着一众太嫔和皇考贵人们玩闹几时。

不知谈到了什么,庄太妃忽然问裴年钰道:

“不知裕王殿下的终身大事可有眉目了?”

听闻这话,裴年晟仗着有屏风相隔,连忙给哥哥打眼色。

这大概就是无论哪个年代都要面临的问题了——被长辈催婚。

其实庄太妃问裴年钰只是目的的一半,催裴年晟才是真。

毕竟讲究个长幼有序,裴年钰的婚事尚没有着落,裴年晟也不能越过哥哥去。前几年裴年晟被催婚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拿出裴年钰当挡箭牌。

又因为他知道那个桃花蛊的存在,不免还庆幸过这挡箭牌可以挡好多年的。谁知今年……

裴年晟拼命打眼色,裴年钰只当看不见的,闻言微微一笑,毫不犹豫地把弟弟给卖了:

“多谢太妃关心,我的婚事其实已定完了,就在前不久。”

裴年晟顿时眼前一黑。

果不其然庄太妃下一句便是问裴年晟,何时准备采选纳妃,这后宫可是空了许久,她这个老太妃未免无聊云云。

毫无准备的裴年晟只好发挥了他作为政客的基本修养,马上开始现编理由,一顿手忙脚乱之后总算给应付了过去,随后怨念地盯着他亲爱的哥哥。而裴年钰只管偷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谁知庄太妃炮轰完了裴年晟,又转过头来对准了裴年钰,语气十分温和地道:

“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如此有福气,能被裕王殿下选中。今日冬至宴,王妃应是同来赴宴了吧,可有幸让本宫见见?”

裴年钰闻言,本在幸灾乐祸的表情迅速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