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灵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从头一日的晌午睡到了第二日的晌午,到底恢复了些精气神。
坐起身,穿上衣服,便推门来到了外头。
青筠见她面色红润了几分,不似刚登船不久时那般惨白了,心中喜道:“小姐,您这是不晕船了?”
江若灵看了看外头波澜起伏的江水,点了点头:“似乎是好些了。”
“那太好了,一会儿您可得多吃些东西,之前吃下的都已吐出来了,您看,这才短短一日,您就瘦了不少。”青筠很是心疼。
她让船上的厨子,给江若灵准备了不少解腻的东西。
比如酸梅汤、酸梅膏,还有酸酸甜甜的果脯。
听说吃这些,便不容易晕船。
陆泓逸的两个侍卫水性不错,下了水便是浪里白条,因功夫了解,还徒手抓了好几尾鱼。
鱼被洗净,由厨子烤好,送到了江若灵房中。
陆泓逸给她挑去鱼肉里的刺,一块块夹给她吃。
烤鱼很香,且不油腻,江若灵吃了不少,又喝了些用地方特产做的菜肴,空空如也的肚子总算是填饱了。
因白日里睡得太久,她到了深夜依旧没有什么睡意。
陆泓逸便陪在她身边,两人站在船边,看着水中的月被波澜揉碎,听着四周起伏的波涛声,都不免有种远离了凡尘俗世的感觉。
那感觉,很舒坦。
“终于不必看你每日在书房熬至深夜了。”江若灵道。
她心疼陆泓逸,总会准备些小食,或是端些粥饭给他吃。
陆泓逸也很是心疼她,每每都会让她不要陪着自己一同熬夜。
可朝着繁杂的琐事太多,一一处理起来未免费神,经常一不留神就到了三更天。
回想起在京城的日子,江若灵觉得陆泓逸真有必要来这外头透透气,人是不能长时间那么劳累的,陆泓逸如今年轻自然吃得消,可再过个十年八年,一直这么辛劳下去,难免不会出毛病。
尤其他在戎疆还受了那么多的伤,她很担心他的身子会吃不消。
陆泓逸把江若灵揽进怀里:“有时我想,若能同你这么安安静静地度此一生,也不失为一桩妙事。”
“可你心里毕竟是有江山社稷的。”江若灵早已不奢望陆泓逸能与自己一同远离这些琐事了。
那样未免太不切实际。
“我心中有江山社稷不假,心中更多的却是你。”陆泓逸说的是句大实话,他分得清自己要做的事是什么,也知道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是谁。
最重要的人,无非只有江若灵一个。
他事事以她为先,若江山与她只能选一个,他势必是要选她的。
可现在说这些都还太远,这几日朝中也不知会有何种变动。
江若灵伸手揉了揉他的眉:“你每次有烦心事,眉毛就皱起来了,长此以往长出褶皱就难看了。”
陆泓逸闻言一笑:“到那时你便会嫌弃我了?”
“当然不会。”江若灵嗔怪。
她认定的人,如何会嫌弃?
即便他老了,满头华发了,她也不会有半点嫌弃。
再说,等到陆泓逸到了,她自己岂不是也变成老太婆了?
到时两人走完大半生的时光,回首往事,也不知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江若灵是个很怕死的人,但跟陆泓逸在一起,她便不那么怕死了,能和这样一个人共度一生,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陆泓逸似乎察觉了她的心思,薄唇落在她额间,在那里印下一吻。
“有时我总觉得你人在这里,心也在这里,却似乎有一部分并不在这里。”他道。
对上那双深深的眸子,江若灵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你说的……是哪一部分?”
陆泓逸摇摇头:“说不上来。”
能让他说不上来的东西,这世间其实并不多见。
能让他猜不透的人,这世间也不多见。
偏偏江若灵便是一个。
“我在想,你说的共度一生,和我说的共度一生,是不是同一个一生?”他说道。
“你今夜没喝酒,怎么竟醉了?”江若灵既好气又好笑。
同时也略略明白,陆泓逸大抵和自己不一样,并不是从“外头”进到这个世界的。
然而陆泓逸的下一句,又让她心中有些疑惑。
“你说人当真只有一生吗?”他问。
江若灵怔了一下:“或许……不止吧。”
“那若能重头来过,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陆泓逸定定看着她。
江若灵想了想:“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愿,最大的心愿,大抵是希望我娘能活过来,不必在江良骥身边受那么多磨难,可我娘死的时候我还不懂事,我不记得她的样子,更别提重活一世能帮她改变那时的处境了。”
“没有别的心愿?”陆泓逸问。
“没有。”江若灵摇头,“我觉得现如今的一切都很好,我对这些很满足,只是将来会发生什么,我拿捏不准。不过不管发生什么,至少我身边还有你,你身边也还有我。”
陆泓逸点头。
他与小丫头想到了一处去。
这一世他没有太多遗憾,倘若非要说出一个遗憾,那便是他“重活”时,小丫头已经在邑县受了好些年的委屈。
如果能回到小丫头儿时,他便能更早地找到小丫头,让她不必经吃那么多苦头。
可现在说这些都无用了,能重来一次,他很庆幸,而今他要做的是珍惜眼前人,不做那些会白白送命的蠢事,不让小丫头伤心难过。
“那你可有什么心愿?”江若灵问他道。
陆泓逸先是摇头,想了想,开口说道:“我的心愿其实与你很相似,也想回到年幼时。”
“那时你的母妃尚在人世,你或许能护她一二,可那时你年龄尚小,在深宫之中甚至很难护自己周全。”
说起这些,江若灵心中不免有些酸楚。
陆泓逸儿时过得并不好,这她是知道的,因书中有记载,那些太监、宫女欺他是宫婢所生,又不得皇帝喜欢,对他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是,所以往事不必提,因提了也无用。”陆泓逸似乎已然看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