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思滢呼吸发紧。
青衣人说她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这说明他不仅是认识她,还与她是旧相识!
谁?!
傅思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会是谁!
见青衣人并无回应,她怒恨地再次询问:“不要故弄玄虚,你到底是谁!”
她的怒问惹得青衣人双手一紧,死死捂住她的嘴,再用力一拉将她锢在怀中。
青衣人压低声音在傅思滢的耳边道:“我们还是不要相认为好,免得情分碍事。”
傅思滢双目瞪眼,将漆黑的夜色拢入眼眸。他不愿相认,是不想情分碍事?碍什么事,要杀了她的事吗?
傅思滢知道不宜在此时与青衣人硬碰硬,于是沉默下来,佯装畏惧绝望。
察觉傅思滢不再挣扎,青衣人陷入纠结。可最终,心一狠,抬手就要将刀剑向傅思滢的身体刺去!
由于他拿剑的手紧紧抓着傅思滢的两只手腕,所以这一击,就必然放开傅思滢的两条胳膊。
就趁此时!
傅思滢抓住这短短电光火石的瞬间,猝然将手捏成拳头,向身后青衣人的下身重重捶打过去!
只听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紧接着,“唔”!
从嗓子眼里憋出的痛呼就在傅思滢的耳边乍响,声音中带着咽喉撕裂般的痛苦。而傅思滢则在一瞬间感受到捂在她嘴上的手掌力度大大松懈,很快,贴在后背的胸膛也与她拉开距离。
意识到自己一击即中,傅思滢连忙向身前大跃几步。本想速速逃离,余光注意到青衣人的身影因为疼痛已经蜷缩成一团,稍有迟疑,她便大胆地选择不走,而是手脚迅速地将屋中的蜡烛点起。
当光亮重新出现时,似乎所有的危险和惶恐都被打败,退缩去了角落。
瞧着还直不起身的青衣人,傅思滢动作敏捷地将掉落在地的匕首捡起,对准青衣人:“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
青衣人遭受巨大的痛苦,迟迟无法缓解。抬头看向傅思滢时,一额头的汗水哗啦啦往下流。
他依然蒙着黑布,遮挡住真容。
声音发抖:“傅思滢,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从哪里学会的这种阴招?”
说着,艰地腾出一只手来,紧握长剑,仍想与傅思滢对峙。
傅思滢毫不脸红:“我不过是随手往身后一打,是你自己的命数已到。”
“呵,命数已到?”青衣人缓缓站起身。
傅思滢见状,立刻站在门边,保证自己能够随时逃离。她十分警惕地盯着青衣人。多日不见,他比那日更为狼狈。一身血污,身上的青衣快要变成青黑的石板色,可见这几日存活得艰难。
傅思滢目光不善。这个青衣人先是害她被慕王损了两边肩膀,又是在今日意图杀她,二人之间的梁子是结大了!
身上疼痛已经缓解平息的青衣人站直身体,稳住呼吸,凝视傅思滢久久。久到傅思滢呵斥他时,才缓缓开口道:“你确定要喊人来抓我?”
傅思滢凝眉:“废话少说,先把你手里的剑扔了!”
青衣人垂目思索少许,在又深深看了傅思滢一眼后,把手中长剑向旁处一扔,表示束手就擒。
但傅思滢仍然不对他放松警惕:“将你的蒙面摘下。”
“你确定?”青衣人反问。
“废话,快!要不然我喊人了!”傅思滢声色俱厉。
屋内安静了许久,青衣人才慢慢抬手,将脸上遮蒙的黑布扯掉,露出一张带着伤口的脸。
眉骨微凸,眼窝深邃,面相年少却坚毅,有不输于沙场将士的英勇和无畏。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傅思滢,在看到傅思滢一点一点惊愕了面目后,缓缓露出一丝冷笑。
“还认识我吗,傅思滢?”
傅思滢浑身一个激灵:“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青衣人顿时狰狞了面目,显出戾气和凶狠,“侯府上下一百三十多口,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我!”
话语戛然而止。
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再无一个字可以说出口,仿佛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他的心情和感受,唯有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眸在转瞬之息后,突然溢出泪来。
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傅思滢震惊好半晌。见他因悲痛难忍而落泪,便缓缓放下一直对准他的匕首,泄掉全身紧绷的力气。
傅思滢垂下头颅,满心惊慌地想了想后,才说:“楚子期,你不该来皇城的,这是自投罗网。”
她语气沉痛,满含无奈与忧虑。说完,缓缓上前,向楚子期靠近过去。
见她走过来,脸颊上还挂着泪珠的楚子期露出阴狠的笑:“怎么,还敢上前,不怕我杀了你?”
傅思滢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脚步未停,走到桌边将蜡烛拿起,说:“到里屋来吧。在外面,影子会被屋外起夜的丫头看到的。”
说罢,走进里屋。
楚子期在外面踟蹰了一会儿,才步伐拖沓地跟随傅思滢进入里屋。
将之前用来治疗肩膀的伤药拿出摆在桌上,傅思滢向楚子期示意:“身上哪里有伤,先涂药包扎一下。如果有严重的,等明日我寻机会,便带你去找郎中。”
说完,她从外屋的食柜里拿出许多能充饥的点心,一起摆在桌上。做完这些后,傅思滢默默坐在一旁,蹙眉无言。
楚子期看着桌子上的药和点心,半晌没有动弹,只是怔怔看着。忽然,不过是几个呼吸之后,莫名捂脸抱头,俯身痛哭。
压抑的哭声在傅思滢的卧房里沉闷响起。傅思滢看向楚子期,不由得感同身受,悲从中来。
前世,她遭遇母亲、芸芷和容辰先后离她而去,悲痛就已令她难以承受,无法想象楚子期心中又在承受着何等痛苦的煎熬。
楚子期身为平安侯世子,几乎是在一夜之内家破人亡。他来不及悲痛,就要疲于逃命、应付慕王的追兵,终日惶惶不安。
她与他是旧相识,仅仅因为她被皇上赐婚要成为慕王妃,楚子期就要心狠杀她,可见内心的仇恨和悲痛如何令他疯狂。
今晚,她送上的一点伤药、一点吃食,对于奔波惶恐多日的楚子期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能体会得到。
尽管担心楚子期的哭声有可能会被晴音听到,但傅思滢也没有阻止他尽情宣泄。她知道,从逃命到方才,他恐怕根本没有过一时半刻的安稳能让他放心大哭!
许久后,楚子期的痛哭才渐渐压制收敛。脸上本就是血污一片,再加上泪水纵横,这会儿实在是难看得很。
鉴于他的身份特殊,傅思滢不敢让他草草休息,只详细问道:“你自那日从土地庙逃出后,还在被慕王的人追杀吗?”
不知是不是在傅思滢面前痛哭过一场的关系,楚子期的气场渐弱。他未抬头,只低声道:“是。”
傅思滢一惊:“难道慕王的人会追到这里来?”
话音刚落,就将楚子期忽的抬头看她。不等楚子期说出刺挠的话,傅思滢抢先道:“我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你。你若没有摆脱他们,在此处逗留岂不是等死?”
楚子期神情稍缓:“不会,我是摆脱掉他们,才来找你的。”
闻言,傅思滢安心,须臾间,又从这话中听出楚子期的好心和善意。
于是她说:“多谢你不将麻烦带来我家。”
话刚刚说出口,楚子期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语气铮铮地对傅思滢说:“放心,我还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你也算是上次救了我一命,我今天不杀你,可日后再见,那就说不准了。告辞!”
他撂下狠话就要走,傅思滢急忙起身拦住:“你要去哪儿?”
“去找漠苍岚报仇血恨!”
“我看是漠苍岚将你赶尽杀绝才对!”傅思滢当即反驳。
楚子期面色阴沉不定:“不用你管!若是你想,尽管去向漠苍岚传信,让他小心着点!”
傅思滢伸出手,死死拉住楚子期的胳膊:“你这人,怎么如此会给人强按罪名?你方才不是听到我与父亲的交谈了?难道你觉得我对于慕王妃之位,是欢天喜地的?”
“难道不是吗?”楚子期愤怒反问,“你方才一直在劝你父亲投靠慕王!”
“废话,我傅家也要活命,难不成你希望我傅家也被慕王满门抄斩?!”傅思滢瞬时变脸,对楚子期怒色相对,“既能有益于百姓,又能保全自身,何乐而不为?若慕王与皇上推行的暴虐之政,我自然也不会规劝我父亲。”
楚子期在沉默许久后,冷笑着吐出几个字:“呵,狡辩。”
傅思滢气得别开眼,懒得再说。
楚子期将傅思滢抓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掰开:“我不管你有什么难处和想法,反正我与慕王是血海深仇,结局不是同归于尽,就是一死一活。傅思滢,我且念及旧情不牵连你,还望你也能念及旧情,别在慕王面前提我一个字儿。咱们往后往后桥归桥、路过路,全当不认识!”
说完,摆脱掉傅思滢,跳窗离去。
他像一只猫头鹰,在夜色里自由行走,很快就从傅思滢的视野中消失。然而,傅思滢却有很强烈的预感,她很快就会再见到楚子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