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脱灾难总是令人喜悦的,一家人脸上的喜悦是无法掩盖也是不可能假扮的。
户部侍郎一家携礼到访,大胆对傅宰相打趣道:“相爷今日可是容光焕发。”
傅宰相朗声笑道:“托洛大人的福。”
“不敢当不敢当,这可是折煞下官!”
洛浅苏自然很快就与傅思滢和芸芷凑在一处。故作神秘,悄悄说:“你现在可真是价值连城、引领风流了!”
“嗯?”傅思滢瞥去一眼,“又从你娘口中听说什么了?”
“听说可不少!我娘说有好几府的晚辈都打算效仿你,给自家长辈祝寿送百寿图,还听说你入宫赴太后寿宴时所穿的裙衫、所执拿的圆扇,简直是风靡皇城。”
傅思滢表情一怔,无奈生笑。想到她之前去成衣铺购买衣裳,那铺中就有卖她和白倾羽同样式成衣的。掌柜说极受欢迎呢。所以眼下倒不会惊讶。
笑了笑,又叹道:“若是我没有渡过此劫,我的东西就会被众人弃如敝履。”
“好说呢,你如果落难,何止是你的东西,连你都会被弃如敝履的。”
对于洛浅苏大喇喇地说实话,傅思滢浅浅一笑,不再多想人性。
洛浅苏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如今,夏素昔就是如此呗。”
傅思滢眼尾微挑,斜目与洛浅苏对视一下。
夏家以夏素昔自尽需要休养为由,意图拖延时间,就是不把夏素昔送往连王府。皇上得知后,二话没说,令禁军带圣旨前往夏家。圣旨宣读结束,禁军直接将夏素昔带走送到了连王府。
而夏素昔在被孤零零一人送到连王府的当天,就再次施展了自尽的手段!
然而,连王府的下人是真的不把夏素昔放在眼里。夏素昔踹翻凳子、身体悬空了都没人发现她上吊。还是夏素昔知道留后手,绳子打得是活结……
等摔在地上的时候,声响太大,这才被连王府的下人发现。
芸芷嘟囔一句:“她是自尽成瘾了不成?”
闻言,傅思滢有些尴尬。想想,用自尽威胁旁人以便达到自己想法的手段,还是她当初教给夏素昔以用来达成嫁给漠苍岚的目的。
不得不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举一反三真厉害。只是很可惜,夏素昔的自尽手段没一次有用。
洛浅苏冷笑:“在连王府,她可成不了瘾,因为根本没人在乎她。一次作死,就是真死,到地府再成瘾吧!”
目前尚未传出连王打算如何对待夏素昔的消息,众人都提前嗑着瓜子等消息。
正说着,晴音速步赶来:“大小姐,芝玉公子和郎公子他们来了,夫人叮嘱您去迎门。”
一听芝玉公子抵达,洛浅苏立刻双眼发亮,拉住傅思滢的衣衫往外走。
“经此一事,芝玉公子才是真正的引领风流、名望暴涨。快快快,思滢,这可不敢耽误。还有那位郎公子,也是近来声名鹊起之人!人们都在猜皇上下的几道圣旨里,有他几分存在。”
今日设宴款待白倾羽等人,傅宰相在送去的请柬中也特意注明了是“等”。所以当看见跟随白倾羽前来的是十几位初入仕途不久的年轻官员后,傅宰相并没有感到诧异,反而还很欢迎开心。
不管傅宰相愿不愿意,如今是彻底和世家闹僵了,所以从此以后自然要和这些人多有亲近。
许多人别说是第一次来相府,甚至都是第一次前来朝臣府中赴宴。当看到宰相大人就在面前,当看到傅大小姐也笑意盈盈在面前,有些人激动得涨红脸面,有些人则双眼大亮。
白倾羽还是温润如常,只是又添了几分恭贺喜色。看向傅思滢,语气好像树叶上的露水向下滴落:“祝傅大小姐和二小姐苦尽甘来。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说罢,从袖中拿出两个小小的胭脂盒子来,双手送上。
说是薄礼,果然很小。不过也必定是如此,毕竟白倾羽是带着十几个人前来登门赴宴的。如这些年轻官员之前猜测得那样,他们是相府的恩人,是不用准备随手礼的,就算准备了,相府也绝对不能收。
而为首之人白倾羽则有点特殊。不带礼物,显得太过于两手空空,带了礼物,太重则会置身后的同伴于尴尬境地。所以,单独给傅思滢送上一个小小的女儿家的用具,是再合适不过的。
傅思滢身后的侍女晴音见之,很自然地露面,将白倾羽手中的两个盒子收下。
晴音出现后退都默不作声,然而总是会有眼尖的人。白倾羽身后响起低低的惊疑:“咦,这位姑娘不是那天茶馆中……”
不等与白倾羽再多说两句,傅家人忽然看着府外新到停下的几辆马车,脸色齐齐一变。
白倾羽回首望去,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傅家的本家人后,便很有眼力地速速带人跟随相府下人离开。
瞧见二婶婶和三婶婶搀扶着傅老夫人缓缓走来,傅思滢面色不善,有种在炎热夏天正吃着冰甜冰甜的西瓜时,忽然有人将一勺热油浇在她手中西瓜上的恶心、烦躁、厌恶。
“爹、娘,你们给本家也送去请柬了?”
傅宰相和李氏双双摇头。
那就是不请自来。真是好笑,既然能打听到她家今日设宴,就也能打听到她家设宴是为了款待在巫蛊案中帮助她家逃出劫难的。
本家人厚着脸皮出现,目的何在?
而且,还真是一个不落地全出现了。就连遭受失身于男子并且科举失利的傅意礼,也出现了!
傅宰相笑容干巴巴地上前,不算很给面子:“娘,你们怎么来了?”
傅老夫人回答得也很简短:“来看看你们。”
……看看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活得挺好?
注意到傅老夫人隐晦向她投来的目光,傅思滢微微撇嘴。
之前傅老夫人为了本家,几乎是当众与相府撕破脸皮,如今却又登门。到底是活了一辈子,能屈能伸堪比大丈夫。
人都来了,当着所有前来相府赴宴的宾客的面,傅宰相也不可能把人赶走。只能请本家人统统入府。
本家人走在前面,傅思滢满心嫌弃地在后面跟着。趁着间隙,她问母亲:“还真要连他们一起款待?咱们家准备的东西够吃吗?”
就算是没有料到本家的所有人会来,堂堂相府,也不可能会缺得了这么几个人的吃食。傅思滢说这话,纯属一种发泄。
顿了顿,还又奚落一句:“我二叔没了官职以后,本家过得这么惨吗,都到腆着脸举家前来蹭吃蹭喝的地步了?”
李氏急忙拍拍她的嘴,好生担心她说话声音太大,让本家人听到。
傅思滢轻哼一声,不以为意。
经过考虑,傅宰相并没有将本家人和今日登门的宾客设座在一起。本家人都入了后院。
既然本家来人,就不可能不留人陪同。傅宰相和李氏对视一样,不经考虑,直接便示意傅思滢和芸芷留下陪同本家人。
傅思滢颔首。
傅宰相与李氏走后,傅思滢淡定坐在一旁,芸芷则怯怯忐忑,眼珠子不知道如何安放,只能跟着下人端奉茶点的走动来回转移。
而等下人们纷纷退下,最怕的……便是空气突然安静。
芸芷紧紧贴着傅思滢的后背坐在软榻边边,意识到屋内死一般地宁静,被吓得脖子缩得越来越紧,整个人快要全部藏在傅思滢的身后。
傅思滢感受到妹妹用手指轻轻地拉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说话,打破这一室的尴尬。她轻轻拨开妹妹的手指,握了握。
她才懒得说话呢。
活跃气氛、主动找话的事儿,不该由她担任。不请自来的人,应该有自知之明。
傅老夫人和二夫人张氏的面色都很难看。
最后,还是傅二老爷傅诗清清嗓子,装作没有尴尬的样子,和过去一样,开口就带着几分高高在上:“思滢、芸芷,怎么越大越不懂礼数了,见了老夫人还一直没有请安。”
傅思滢眼珠子轻瞟,瞟向二叔。
仅仅是瞟去,和二叔对视一眼后就收回目光,没有搭理。
见她连句哼哼的回应都没有,瞬间,屋内气氛更加凝滞。
自打因为科举作弊被撤职,傅诗一直郁郁寡欢、精神不济,时刻为了会被流放坐牢而惶恐不安、担惊受怕。傅意礼也一样。
皇上严惩了那么多涉嫌科举舞弊的,却对本家格外开恩。为什么?
本家人以为是因为什么?他们心里就真的不知道原因?
呵,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愿意认傅思滢一家的情罢了。
既然拉不下脸,就不要怪傅思滢不给他们脸。
在傅思滢拒绝理会二叔的搭话后好一会儿,三夫人赵氏才声色忐忑地说:“思滢,叔叔婶婶们今日冒昧登门了,只是早上才听闻的消息,所以来不及知会你们一声,便匆匆来了,你别生气呐。”
这话说得还算顺耳。
傅思滢愿意给会说话的人几分脸面。
“今日家中款待有恩之人,所以不曾予本家送去请柬。老夫人和叔叔婶婶们突然出现,实在是不合时宜。”
三夫人尴尬应是:“是、是……”
因为是款待恩人,所以不给本家送请柬。这话说的,不就是指责本家没有伸出援手吗?
可是说真的,傅诗没了官职,本家自顾不暇,就算是有心帮助傅思滢一家,也跟本没有能力。
“是叔叔婶婶的疏忽。前几日你与芸芷落入监狱,你父亲母亲被禁军看管在家中,旁人不得探视,容辰那孩子又不见影踪,我们心急如焚,”三夫人赵氏巧妙地解释道:“所以一听到今日有机会,便过来了,主要是想亲眼看看你们是否平安。”
傅思滢轻笑一声,目光投向三婶婶,甚感新奇地打量。
没想到在二夫人张氏沉寂之后,素来沉默寡言、如同张氏身后一个侍女的三婶婶,竟能站出来挑大梁。
听听这话说的,真是巧妙。
傅思滢勾唇一笑,不加掩饰、十分直白地回应道:“若早是三婶婶在家中主事,家中也不至于回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好似“噗”的一下,将遮羞布戳破,三夫人干笑两声,目光闪动地看向二哥和二嫂。
二哥面色漆黑,二嫂则坐在老夫人的身旁,憋红了脸。
三夫人圆场道:“思滢真会说话,三婶婶什么也不会的。”
傅思滢轻呵一声,懒得再与本家人说些客套无聊的话:“多谢老夫人和叔叔婶婶前来探望,我和爹娘、芸芷容辰都很好,不劳挂念。咱们都各扫门前雪,挺好的。若是无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管本家人是什么反应,带芸芷起身向房门走去。
晴音站在门槛外,将轻薄的门帘打起。傅思滢抬腿正要跨过门槛,只听三夫人很是小心地请求道:“思滢,芳薇芳蕊和意山意水年纪轻,坐不住,让她们四个跟你出去玩玩吧?”
傅思滢顿步,脸面向门外。晴音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自家大小姐脸上那讥讽的笑意简直是令人不寒而栗。
静默好几息后,傅思滢幽幽道:“好呀。只是我家中毕竟设宴,还望二位哥哥和二位妹妹能言行谨慎些,不要给宾客增添麻烦。”
“思滢你放心,他们不会的。”
听到傅思滢同意,三夫人赶忙给自家儿子使眼色。
傅意山和傅意水起身:“思滢妹妹放心,我们不会鲁莽行事的。”
傅思滢又在门槛内站了半晌,见身后一片安静,忽而转身,目光直直看向傅芳薇和傅芳蕊。
“两位妹妹怎么不吱声?若是保证不了能管住自己的眼耳口鼻和手脚四肢,那就还是留在这里陪长辈吧。”
自打踏入宰相府就一直死死垂首的傅芳薇,攥着拳头,声音细弱蚊蝇:“我保证,会管住自己的言行。”
见傅芳薇说话了,傅芳蕊才在三夫人的瞪视下,干巴巴也说出一句保证。
“呵,”傅思滢冷笑一声,转身走出屋子,“不情不愿的,就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