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被放在婴儿床上,负累的厚重包裹被除去,露出孩子有力的小胳膊小腿,像只翻白的小青蛙,四肢蹬来蹬去,笑呵呵的吐着泡泡。
小婴儿这种生物,和软萌的毛绒绒一样能够激发人心底的温柔,但绝对不包括独一针这种人。
她冷静甚至带着几分冷漠的摆弄着孩子的身体,检查他身上的斑点,甚至用镊子捏起一点皮肤仔细检查。
没有丝毫外物入侵的痕迹,斑点就像是长在皮肤上的一样痦子一样,平缓光滑。
独一针取了他一些血液,给顾羽雯留下一句,“这段时间住在这里,不要离开。”就消失不见了。
一连三天顾羽雯带来的人都没有看到独一针的身影,到时候偶尔会看到沧伐拎着凳子椅子坐到阴凉处抱着个奇怪的本子写写画画。
第三天下午,太阳刚收走最后一丝余晖,独一针终于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整个人邋里邋遢,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酸臭味,眼底的黑眼圈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沧伐被她吓了一跳,赶忙让人准备热水和吃食。
打架一样过去一个时辰,独一针终于变回了之前那个姿容靓丽、干净飒爽的红衣小姑娘,就是眼底那一对儿黑眼圈暂时还去不掉,得睡两天好觉才行。
洗了澡吃了饭,独一针半点不耽搁直奔顾羽雯的房间。
顾羽雯早就在等着她了,其实这三天,顾羽雯心中不是没后悔过,觉得自己只是听闻对方治愈了欧阳晟就跑过来太莽撞了,对方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也许只是恰好见过欧阳晟的毒才知道怎么救治的呢?
转念又想,反正自己也找不到其他人了,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许就是老天见她赤城,不愿意让他们母子情分如此浅薄,所以才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来一个神医呢?
这世界上,神奇的人事物总是不少的,传说的由来多是建立在这些能人异士的存在上,既然已经将孩子交到了对方手上,她就不该轻易怀疑对方的。
两种想法纠结于心,互相冲突,让她的心情也跟着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虽没像独一针那样三天不吃不喝不睡,却也是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独一针一进门直接朝着孩子的婴儿床就去了,一边走一边对顾羽雯问道:“孩子的爸爸是谁?”
她的语气并不像猜到内情的人那样小心翼翼,唯恐触犯到她,甚至带着几分质问,好像这个答案与孩子的病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顾羽雯迟疑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独一针却又没有再问第二遍,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而是拿出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是一种黑乎乎的液体,直接掰开孩子的嘴,将液体灌了进去。
顾羽雯赶忙上前,却见对方已经动作熟练的抱起孩子拍打着后背,让孩子把液体咽了下去,甚至孩子都没来得及尝到药液苦涩的味道。
独一针将孩子还给她,道:“最迟明天早上,他就会发病,我先回去睡一觉,等他发病你就来叫我。”说完,转身就走。
事实上此时此刻的独一针整个人缺觉缺的有些恍惚,全靠心里那点对未知病症的热情在撑着,而她心里很清楚这点热情并不能让她保证最冷静精确的判断,所以她需要睡觉。
这种药液她预计的是要明天早上八九点钟才会发作,但是万一提前呢对不对?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有个万一啊,所以让孩子妈妈看着吧。
独一针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顾羽雯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心里又酸又涩,最后凝结成了带着泪水的笑容。她亲了亲儿子的发顶,心中想着,也许这一次她的冲动真的能救她的儿子一命。
……
此时,距离尧昌港三百里外的冥城,终于收到了北阳王世子被治愈的消息。
独一针的救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北阳王夫妻就没打着能瞒住,只要能给他们抓到贼手,审出幕后主使的时间就可以。
所以当天下午,北阳王就将欧阳晟痊愈的消息送去了冥皇手中,这是他的哥哥,将消息第一个送到他手里,比他从别人嘴里知道要好的多。
这封信里北阳王将自己儿子中毒之事一笔带过,着重将独一针的医术大夸特夸,笔触之间对其的恭敬之处耳目昭彰。
冥皇放下信,轻笑一声,对着似乎空荡荡的书房淡淡的说道:“神医,竟然比欧冶子都厉害的神医,真是让人心生好奇啊。”
冥王的话音一落,书桌前的地面上就跪下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属下这就将其抓来。”
听到这话的冥皇看着他一脸的一言难尽,“阿七,跟了我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这么急躁。”
说着话,冥王将信收好,道:“她只要有所求,早晚都会来冥城的,到时候以礼相待便是,做什么打打杀杀的,平白得罪对方,得不偿失嘛。”
“是,属下知错。”黑衣人留下这样一句话又消失在了空中。
冥皇摇头叹息一声,起身朝外走去,“去太后那里看看。”
“是!”侍卫应声,一众仆人上前打扇的打扇,抬撵的抬撵,浩浩荡荡的去了太后寿康宫而去。
而此时的皇后宫殿里,却是一片狼藉。
“皇后娘娘,什么事都没您的身体重要,别生气了。”贴身大宫女仗着自己是从小服侍在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这才敢端着茶水绕过带上那些碎瓷烂钗走上前来。
看着皇后娘娘那副一如二十年前刚出阁时年轻的美丽容颜,宫女自愧的垂下了头,皇后娘娘修为高深,而她只是个普通人,四十岁,早就已经容颜老去,多年服侍人的生活,更是加速了这份老去,现在走出去,新进来的宫女嫔妃都以为她是嬷嬷,而不是宫女。
茶水刚刚放下,暴怒中的皇后一把就将之挥落,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丫鬟连连后退两步,也不敢挑地方,直接在那碎瓷烂钗中跪了下去,强忍着刺痛,连声叨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万望您保重身体。”
皇后将阴冷的目光落在贴身丫鬟身上,冷哼一声道:“连枝,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连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奴婢、奴婢不知。”
“那你还让我不要生气,保重身体?”皇后的声音冷硬的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杀了连枝泄愤。
连枝不敢马虎,赶忙磕头,一下又一下,实实在在的磕,“连枝是个奴婢,不知小姐的心意,奴婢只知道万事都没有小姐的身体重要,只要您的身体大好,旁的事情总能够有转机的。”
小姐,是未出阁的时候,连枝对皇后的称呼,她希望这个称呼能够让皇后想起多年的情谊。
上方没有声音传来,只是身上那阴冷的目光,如山的威压渐渐散去,连枝悄悄松了一口气,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庆幸。
皇后抬抬手道:“起来吧。”
连枝直起身,爬起来的时候才看到自己跪的地方已经是一摊血了,知道自己此时形容狼狈,不敢污了皇后的眼,赶忙告饶,得了示意,忍痛小步快走退了下去。
连枝下去没多久,一个做妇人打扮的女人走了进来,看了皇后一眼,着人进来收拾这一地狼藉。
小宫女们手脚轻快,转瞬就让整个宫殿整洁如初,人谁来也看不出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女人上前,重新给皇后端了茶,柔声说道:“皇后娘娘莫恼,那欧阳晟重病多年,身体虚弱,如今已经十二岁了,在将养两年,拖到了十四,早就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就算治好了身体,也是个废物,您何必动这么大的怒。”
皇后掀开了茶盖,却没有端起茶碗,而是垂眸看着茶碗中在水中起起伏伏的绿色茶叶发呆。
宫殿中重新安静下来,许久,皇后脆弱的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浅浅的飘散在空中,很快又消失不见。
“奶娘难道还不知我的心意吗?”
被喊奶娘的女人无声叹了一口气,大胆的上前这个脆弱的女子抱紧怀中,就像她小时候那样,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慰道:“小姐,该醒了,您用了三年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二十年了,该忘了。”
皇后的呜咽声被掩藏在女人的怀中,只若隐若现的声音传出来,“忘不了,忘不了,奶娘,我忘不了!”
宫殿外被赶到远处的宫女们不敢凑到殿前,屋中抱头痛哭的两人也没有注意到屋中的变化。
就在皇后娘娘哭的最难受的时候,外殿的帘布后面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发上坠着稀罕玉饰,七八岁的小姑娘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殿中埋在奶嬷嬷怀中痛哭的母亲,目光闪了闪,露出一个不符合他年纪的嫌恶表情。
她没有惊扰到殿中的人,转身从原路跑了出去,也没有惊动殿外的宫女仆人。
她一路小跑,迎着宫人们恭敬带着几分讨好的‘三公主’,一路跑进了未成年皇子们居住的承平殿。
冥皇不重欲,宫中妃嫔满打满算只有不到十个,其中还包括了两名还未升位分的宫女,即使皇后仁德宽厚,长成的皇子也只有四个。
三公主要找的人便是和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的三皇子。
“三哥三哥!”小丫头步伐轻盈,没等门口侍卫禀报,就一溜烟的钻了进去。
一如以往一般,兄妹俩在书房磨了一下午,又一起吃了晚饭,三皇子才亲自将三公主送回寝殿。
直到返回自己的寝殿,吹了灯,黑暗中,三皇子才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
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做他们的母亲,怎么配成为一国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