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崔璇继你之后成为北魏宰辅, 亏你能想得这般长远。”
阿姐这话不知是感慨还是调侃我了。
我帮着琬儿和小妹将桌案的杯碗都收拾了番,正拿着擦布清理桌面,阿姐则在篝火旁无趣的拿着我先前削好的那些竹箭把玩起来, 最后, 竟玩起了投壶。
琬儿和小妹此刻正在清洁整理厨房, 今晚当真是忙活了晚了, 等这些琐事都完之后, 也是该好好休息安置了。
今晚, 还是我来值夜吧。
“阿姐,难道你也认为我应该因为嫉妒崔璇之, 而很有必要做些什么防患于未然么?”
我笑着说出这句话来, 心里忽然在想, 不知道我要是真这般按照大多数人所想的去做了,会得出一个怎样的结果来了。
“我说的是你已经预计到了自己无法长久做北魏宰辅。”
阿姐说话从来直奔主题,当真是半点弯道都不留的。
我不禁笑出声来。
“我现下都还不是北魏宰辅呢。”
“你最好不是在自暴自弃。”
我知道阿姐始终都在担心我。
“怎么会呢, 我答应过阿姐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努力做到的, 我之所以会做此说辞, 还是因着我深知一人学识终究有限,无人可以、也不应该长久居于相位, 因为局势会因时而变,若是更不上已变之情势而及时更进行政之策, 朝局便会生出动乱, 而久居相位之人也会逐渐怠惰且不可避免的开始恋栈权势, 继而失了积极取之心, 旦纠党,必定乱象从生,为祸朝堂, 绝非朝廷之幸。所以,即便将来我做了宰辅,也不可能一直久居相位的。”
阿姐的眼光最毒,眼便看穿了我的心思。
“怎么,你不仅仅想要限制皇权,难道还想要分相权么?”
阿姐果真懂我了。
“权不该过分集中于人之手,所以,限制皇权,拆分相权不正能达到平衡权的目的么?不过这些现下都只是预想,我得在接任宰辅之后做些铺排行。”
“你倒是一直念念不忘履行为人臣子之责了。”
阿姐这是在间接提醒我对权势把控的分寸。
“阿姐,我相信只要有琬儿在我身边,我便不会为权臣的。”
话虽如此,我却觉得这句话像是一句宽慰的话。
“不,恰恰相反,我反而希望你为权臣,这样的话最少到了最后当你退不下来之时,还能有条可以自保的退路。”
阿姐的话让我心神都为之愣。
“我若当真做了权臣,就真的退不下来了。”
当个人无限接近权的巅峰,是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你当真有想过给自己留退路么?”
立身唯谨,避嫌疑,远祸端,凡事预留退路,不思,先思退。
这是士大夫的安身立命之道,现下想来过往我其实凡事都有给自己留有退路,所以虽然侥幸逃避了不少灾劫,可到了现在,却也并没有帮助我就出多大的功绩来。
琬儿说得对,不是所有事都能预留退路的。这究其根本,是我太过顾惜己身之故,可这样又如何能成就大业呢?
“我有想过给自己留退路的,我还曾幻想过能和琬儿过上这般普通平凡的日子,就同方才那般,我同琬儿还有阿姐你,汇集好友良朋,火炉温酒,谈天说地,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子过得简单却也快活,我很想过这样的日子呢。”
可,我不能给自己留退路,前路危险重重,必当奋搏,方得线生机。
“可从我决定踏上这条道开始,便注定了我没有给自己留退路的权了。”
这句话是我在经历总总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会后悔么?果从一开始便预料到会是这般结局,那会不会后悔最初开始做出选择的那一刻?”
阿姐望着我的目光深邃且坚韧,我知道,即便她这般问了,肯定也不希望我回答后悔的,因为玄远叶家的女儿,绝不是软弱之辈!
“我想,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既然自己选了,就不能后悔,而且,后悔也无用了。”
我终究是阿姐的妹妹,也是玄远叶家的女儿,绝不会也不能令阿姐失望。
阿姐的目光里有了几分宽慰的神色,不知为何,带着几分好奇的心思,突然问了我句,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走这条道的?”
听阿姐这般一问,我都不觉犯起了愁思,从什么时候走上想要夺取权这条道路的?说实话我也说不清道不明,可我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坚定这条道路的。
“我不清楚具体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让我坚定这个想法的,还是因着皇祖母下达赐婚旨意之时……”
在阿姐跟前,我十分实诚的坦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所以,琬儿知道此事么?”
我苦笑声,阿姐怕是在气我将琬儿当作政治筹码事了。
彼时,我还不知琬儿的真实身份,只将她视作位柔弱多病的公主殿下,所以自觉愧疚亏欠于她,只想着往后敬她、护她、怜她,拼劲全力不让她受到伤害,便是我能给予她最大的弥补了。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已经超乎了我的预计,也原本没有我想的那般简单。
“想来,她是知情的。”
说出这句话时,我有些无的叹了口气。
“她知情的话,那还尚可。”
阿姐也不觉松了口气,好似就怕我是诓骗琬儿至深,不但利用了她,还顺带骗财骗色,简直害人不浅,令人发指。
“阿姐啊,你不会以为我为达目的,厚颜无耻的对琬儿欺心骗色吧?”
我在阿姐心目中难道已经诡计多端、不知廉耻到了这个地步了?
阿姐挑了挑眉,毫不客气的反问道:
“你当真没做?”
阿姐居然认为琬儿是如此的单纯无害,琬儿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
“哎呦喂,阿姐,琬儿是那般容易被骗的么?而且,现下细细想来,我觉得我是那个被,被……”
话到嘴边,我便说不下去了,实在是羞得说不出口啊。
我原本以为一切应该都尽在掌控才对,可琬儿的出现不但破了我的这自信,反而,我的心都被琬儿给拐走了,结果到头来,被骗心骗色,还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人,应该是我对!
怎么想我都觉得是我掉琬儿的陷阱里头去了!
“你觉得你是那个被,被……如何?”
琬儿的询问声突然从我身后传来,直把我吓得身子抖,心跳都仿佛停摆了般。
“啊哈哈,啊,欸,我,我觉得啊,媳妇儿啊,天……这个天色已晚,你也累了晚上了,要不,先沐浴则个,然后再早些安置?”
我不觉咽了口唾沫星子,好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
琬儿将手轻柔的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后我不得不乖乖的坐了下来,脸上依然保持着那抹甜甜的微笑。
琬儿的听力惊人,我与阿姐所言她只要想听自然也能听到,而且从一开始我与阿姐便也没打算瞒着琬儿。
“真是好主意,姐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是打算先沐浴呢,还是先听上出好戏?”
我的媳妇儿就是这么温柔贤惠,落落大方啊!
“啊,媳妇儿啊,这出好戏呢,要不,咱们改明儿个再说?”
琬儿不会是打算将我何被她步步攻陷至此的,当作出好戏就这么说给阿姐听了吧?!
这让我的脸以后往哪里搁置啊?
……
阿姐瞧我这样,便知道事情大致是怎么回事儿了,直叹这世道还当真是一物降物!
“这出好戏瞧着定然十分出彩,我向爱凑热闹,无妨先听上听,安置之前,可听得几桩乐事来,心情愉悦些也有助睡眠么。”
“我怎么觉得太过愉悦会夜难眠呢?”
我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无妨的,琬儿说来听听。”
阿姐副不怕事大的表情,就是要来凑这热闹了。
“既然姐姐想听,那琬儿便同姐姐好好说道说道,正好也让姐姐来评评理,究竟是谁对谁,先欺心骗色的?”
闻言,我口老血差点喷将出来。
“不不不,媳妇儿啊,这,这欺心是从何说起啊,还有那个骗色,骗色……”
边说着我脸都红得没脸见人了,这话怎么能当着阿姐的面说呢?
哪知琬儿仿佛也来了兴致,倒当真开始将过往那些事儿娓娓道来。
“这事儿啊,还得从她被罚跪在御花园之事上说起……”
我不觉瞠目结舌,琬儿难道当真算从头说起?
“媳妇儿,这都是过去之事了,咱,咱们就别……”
这话头要是起了,怕是今夜整晚都说不完!
“啊,不,应该从我与驸马于国子监第一次见面之事说起……”
“……”
我气馁。
好吧,今晚,大家都否睡了。
“咱们也乘机将过往之事都捋捋,我也好向你求证几件事来。”
琬儿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看就知道这事儿没法善了了。
我立马握住琬儿的柔荑,摆出一副含情脉脉的神态来,对琬儿好言相劝道:
“媳妇儿啊,有句老话说得好,难得糊涂啊!”
人啊,千万不要活得太透彻明白,该装糊涂的时候装下也挺好的。
“你若当真没做坏事儿,又有什么是不敢与我当面对质的呢?”
“这,这个……”
这是让我承认自己有做过坏事还是没有啊?!
“好,那就开始了!”
“啊,不,别……”
琬儿完全不理会我的反对,当真开始件一件的同阿姐讲起了当年的那些事儿来。
而我,伏在桌案上,早已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状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