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阔别已久的称呼, 乾天终是忍不住立起身来, 三步并作两步往我这靠近, 才走到台阶前又迫着自己止住举动, 似恐举止过于急促反而会吓到别个。
我见状都有些冷俊不禁了。
“当真是……当真是了!”
乾天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可见心绪当真激动,竟一时间也顾忌不上礼仪了,他可从不是这般失礼之人啊!
我知他是见着我心中欢喜,我见着他何尝不是如此。有朋自远方来, 不亦说乎。想来,这便是我此时此刻的心境了。
旋即微微一笑, 整理了衣着, 便郑重其事的向乾天师兄作揖行了一礼, 便拜会言道:
“高辰依礼特来拜会主人家!”
这般有礼有节, 还煞有介事, 乾天见状也不禁微微一愣, 旋即嘴角含笑,也是一改之前举动,以主人家之礼十分有礼以作回应。
“粗门陋室, 有贵客至, 乾天有失远迎, 还请见谅!”
“岂敢, 岂敢!”
“请入亭一叙!”
边说着便做请字状。
“那便叨扰了!”
在主人家的盛情相邀下,我这才迈开步子入了凉亭,随即两人又分主客分别落了座, 而乾天师兄亲自用红泥小火炉煮茶待客,很快,便将一碗热茶亲自摆在了我跟前,微笑着望着我,似乎在催促我赶紧尝尝他煮茶的手艺了。
乾天师兄还是和小时候那般,喜欢将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给我,每次他都会做出这般微笑的表情,示意我无需客气,尽管随心所欲。
如今故友相逢,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了,值得庆贺。
我亦还以微笑,旋即端正的举起茶碗以施饮茶礼,以向主人家表示感激之意,略微吹凉茶水,小啜了一口,果真好茶。
我忍不住赞赏的点了点头,便缓缓将茶碗放回茶案。
乾天师兄见我喜欢,便开口言道:
“你若喜欢这茶,便多带些回去!”
闻言,我不禁嘴角上扬,苦笑道:
“原来师兄着人将我掳来便是寻我喝茶的么?早知如此,何须如此大费周折呀?”
乾天师兄望着我的目光便一直从未移开过,脸上的神色也是时而唏嘘,时而感慨的,特别是看我这一身公服男子装扮,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复杂神色了。
“我是怕你不来,却又怕你来啊!”
乾天师兄也会有这般犹豫难决的时刻么?
“哦,此话怎讲?”
我故作不知。
“那就得先问问,坐在我跟前的人,究竟是北魏的御史中丞高辰,还是我的小师妹——叶晨了!”
“在我看来,这两者并无区别,那不过是个称谓罢了!”
“不,在我看来,这两者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乾天师兄说得很认真,很显然他想知道在我心里,更倾向于做北魏的臣子还是愿意承担起身为玄远叶家之人的责任!
终究还是要我做一个选择么?
“高辰便是叶晨,叶晨也是高辰。”
我也给了乾天师兄一个无比坚定的答案。
乾天师兄对我能给出如此坚定地决断给出了赞赏的目光,也为我选择了一条艰难之路而感到担忧。
“你想要兼顾这两者,很难!”
我知道这是乾天师兄给出的忠告,可事到如今,所有最为可怕的后果我都已然预测到了,并且还愿意把这条路一路走到黑,这本身就代表了我决心和意志不容动摇。
“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啊!”
这也是我为何会愿意被人掳劫的原因了,因为我需要一个同未来洛阳之主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乾天师兄知道我的所思所想,所以,他成全了我。
听到我的回答,乾天师兄终是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来,那份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底气,都会让坐在他对面想要与他商谈的谈判者们以无形的威压。
从这一笑中,我深刻的感受到了,比起那日招降前齐时所见到的那些前齐百官们,乾天师兄是一个比他们更加可怕而且深不可测的对手,想要在与他的谈判中获得优势,可以说希望十分渺茫,因为我现在所能依仗的也不过是我们彼此之间幼年的那一点交情,可在政治家面前,那什么都不是!
想想吧,你得劝说一个有资格有能力而且在理论上还是最应该成为天下之主的人,放弃登上至尊九五之位,这有可能吗?
呵呵,我果然是疯了吧!
……
“你果然跟小时候不同了啊!”
乾天师兄这句话里,更多的还是感慨,而至于他感叹的是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最为清楚了。
那个当年还只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如今却成为北魏深受倚重的朝廷重臣,明明就是个女孩子啊,却也不得不在那云波诡谲的权利争斗之中夺得一席之地,为何命运会将她推到那般进退两难之境呢?
“十数载弹指一挥间,便已然物是人非了。”
听到我的感慨,乾天师兄脸上也有了些许愧疚之色来。
“你可知道,这十数年来,我一直都在后悔着,若是当年……”
“这并不是师兄你的错,时也,命也。即便遭遇不幸,不怨天,不尤人,才是我叶家之家风。而且,我不是也好好的活下来了么,师兄你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啊!”
顶替着别人之名活着,而且时刻都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这也算是好好的活着吗?
乾天师兄还欲再说什么,却被我横加打断了,因为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活着总比死了的好,若当年我死了,也就不会有今日的高辰了,自然也不可能再见到阿姐,见到师兄你们,也不可能……”
也不可能遇到我今生最爱的那个女子了!
一念及琬儿,我心中不觉有些柔软,连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师兄注意到了我脸上的这种变化,目光也有了不易察觉的深邃。
“这般豁达的气度,也着实令师兄对你刮目相看了。”
听到师兄的夸赞,我却觉得自己能做到的还是太少了,免不得有点气馁,言道:
“可我现在还依然不是师兄你的对手!”
师兄闻言,不禁抿嘴一笑,道:
“怎么,你想做我的对手吗?”
我有些不服输,撇了撇嘴,反问道:
“师兄是想说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么?”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小性子,跟小时候比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不会啊,从你踏入这齐国之地后所施行的种种举措,这份魄力与担当,都已胜过这世间无数男儿了,你早已有了做我对手的资格了!”
师兄此言,便让我知道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之下了。
“可我还是赢不了你。”
只有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如今所处的位置,才能有助于自己下达最明智的决定,关于这点,我是有着十分清楚明确的认知的,因为我真的输不起。
“你如此执念般想要赢我,这不是不是代表着你已经选择了站在北魏那边了?”
师兄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落神色。
“那就得看师兄毕生所愿为何了?若你我祈愿相同,即便殊途,最后也会同归一路的。”
有些不忍面对着师兄的失落神色,毕竟他一直以来对我都是那般的好,而我是注定要辜负他的那个,说没有愧疚之心,那也显得我太过无心无情了。
师兄闻言,亦是十分感慨的谈了口气,道:
“毕生所愿为何么?”
旋即便是苦笑不语了,这个中愁苦滋味,也就身处其中的他,才能尽数体会了。
“睿哥哥,你想要这九五至尊之位吗?”
我知道师兄如今身处的位置使得他必须将自己的真心实意深度埋藏,因为他即便贵为前朝皇室后裔,也有无法摆脱的宿命纠葛,谁也没有问过他的意愿,更不许他别有他念,因为他来到这个世间的目的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便已经是注定好了的。
所以小时候,他才会对着还懵懂的我道出了那番对任何人都未曾言语过的心里话!
可那终究也还是小时候,便如同我方才所言,十数载转瞬即逝,我已不再是过去的我了,而师兄还有可能是过去的师兄么?
我知道的,不可能了……
待我将那句话问出了口,师兄缓缓而又深情地向我递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长而又宽大,那是可以让人安心托付一生的依靠,也是他发自内心最真诚的祈愿和邀约,我在他脸上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柔情,那是一个男子在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时才会表露出来的略带着腼腆的笑容,只听他深刻而又郑重地对我说道:
“晨儿,回到我身边吧,你还记得吗?你说过的,不惧前方荆棘丛生,你都愿与我一路同行……”
再度听到这句承诺,我的心里防线也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了,一时间五味杂陈,我竟心绪激动得浑身有些发颤,是了,这就是我幼时一不小心犯下的第一个错误了。
那时候的我为了安慰那般失落和痛苦的睿哥哥,便执了他的手便说出了这番话来,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个承诺代表着什么,或者我是知道的,毕竟阿耶和阿娘从我和阿姐记事的时候起,便反复地提醒着我们,玄远叶家之人,决不可轻易向人许诺,若当真许了,无论是什么,都得做到!
那流淌在我血光中属于玄远叶家之人的血液仿佛有一种可怕的魔力,明明我的脑海之中早已一片混乱了,可为了实践那个约定,我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缓缓伸了出去,而我眼中满是乾天师兄那欣喜安慰的神色……
可我的心,为何突然那般疼,竟疼得我眼泪都落了下来。
不可以,不可以的啊……
我猛然将手握成了拳头,我知道我的心已经为我做了决定了。
“对不起,睿哥哥,我,我做不到了……”
在这一刻,我打破了血脉中所包含的有关宿命的藩篱,也同时选择了背弃玄远叶家之人的毕生都需谨遵的新约,我这算是彻底的背弃了叶家了。
“我已经有了想要守护一生之人了啊!”
这一刻虽然我早已泪水决堤,且浑身都难受得紧,可我的心里却在此时似燃起了一丝很小的希望,即便它只是莹虫之火,可却微微透出一丝丝温暖的光来,那是她给与我的,无论遭遇何等痛苦艰难的困境,也不能泯灭的这一丝小小的希望。
……
虽然早已预料到结果会如此,可到了真正面对这一刻,这般沉重的痛苦和打击,还是让坚毅如乾天这般的人,也免得脸上露出无比失落和痛苦的神色来。可他并没有当即恼羞成怒或者厉声指责什么,这是他自幼成长便需要刻意培养的涵养,而且看到自己心爱之人在自己跟前落泪,那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缓缓收回了手,乾天转而心疼地将手绢递了过来,即便心中隐痛还带有不甘,可如何能忍心将自己心爱之人逼迫至此呢?
“我能知道那个可得你不惜违背宿命也想要守护的人是谁么?”
我感激乾天师兄的温柔,他确实是个君子,若非我的这番人生际遇,若我能在玄远叶家安然长大成人,也许对于我们来说,结局可能就真的不一样了。
可惜,事实是没有假如了。
从师兄手中接过手绢将眼泪拭干,遵循内心真正的心意所下达的决断,即便可能会留有许多遗憾,可我却并无后悔。
在听到师兄的询问后,我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隐瞒,用坚定的语气回应道:
“我要守护的是我的妻子,还有守护我们的国,守护我们的家!”
师兄的脸中闪过一丝不解的诧异。
“你的妻子?!”
师兄的这种反应也在我意料之中了,我不奢求他能理解这种感情或者去接受,因为那是我和珝之间的事情。
“是的,我的妻子。你忘了吗?我不但是北魏的御史中丞,还是北魏的驸马都尉!我的妻子是北魏的长公主殿下——萧琬!”
说得是很有气势,可因为刚才哭得有些狼狈,加上本就天冷,这会子鼻涕水都流下来了,我也就毫不客气的拿着那手绢顺便捋了捋鼻涕。
师兄看着我这番憨态模样竟也是冷俊不禁了,一脸好笑的表情望着我了。
看着他那古怪笑容,莫不是不相信我待琬儿是真心的?顿时又气鼓鼓地重申了一遍,道:
“我是真心实意的!”
师兄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旋即边重新为我续茶保暖,边给与了回应。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因为你从不会骗我。”
师兄说得很笃定,也多了几分落寂的味道来,其实从看到眼前之人的眼泪之时他就明白到了,那个人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了。
我已经很感激乾天师兄了,因为他保持了一个君子该有的风度,没有质疑、没有责难,更没有直斥我的背信弃义,而是给予了理解和尊重。
“谢谢你,乾天师兄。”
“我更喜欢你唤我睿哥哥的,不管你是高辰也好,叶晨也罢,以后我都是你的睿哥哥,你一个人的睿哥哥。”
我不觉微微红了脸,面对这个温柔男子的深情厚义,我大抵这辈子都难以偿还了吧。
“谢谢你,睿哥哥……”
这大概是我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情了吧。
师兄的脸上也是一抹安慰的笑容来,旋即用打探的眼神又开始盯着我的瞧了,我被瞧得浑身不自在了,忙不迭借着喝茶之机躲避。
“既然这叙旧也叙完了,那你是不是就该露出你的小利爪了……”
闻言,我不禁咳嗽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哪有什么小利爪,你当我是狼崽子么”
师兄笑了笑,继续问道:
“哦?那高御史前来难道不是来同我这位洛阳之主谈判的么?”
既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兄,那索性还是直言来得痛快了。
我利落地放下了茶碗,道:
“在谈判之前,睿哥哥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么?”
师兄非常洒脱痛快的回应道:
“知无不言。”
如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琬儿和阿姐了。
“阿姐的婚事……”
师兄也悠闲的品茗,完全不为外界世俗之事所侵扰,听到我的询问,只悠悠的望了我一眼,言道:
“便如同你所想的那般。”
“果真如此么……”
我不禁叹了口气,按照约定,这婚约原本该是我去兑现的,阿姐代替了我去完成这份承诺了。
“怎么,后悔了么?或者你改变心意,自愿履行约定,我亦是乐见其成的。”
师兄故作一脸期待的神色,语气中满是调侃,边悠闲地品起茗来。
我直接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喃喃言道:
“怎么可能后悔哟,倘若我当真如此,她还不得提刀杀过来了……”
一念至此,我这才忆起有关死生之大事,猛地站起身来,抬头瞧着这天色欲晚,忙拍着额头,急道:
“都已经这么晚了么?糟了糟了,她当真要提着刀杀过来了!”
我顿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在凉亭内走来走去,直把师兄走的眼花了,一把将茶碗放下后,师兄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若此时他手中有一把羽扇,我觉得以他的气质下一刻定然会拿出那把羽扇在那边扇边捏胡子,啊,对了,虽然他还并未长出浓密的胡须便是了。
“你说的那个人,可是燕云龙骑卫的少帅萧珝么?”
一说到珝我就想起了在燕云龙骑卫历代统帅之间流传下来的密约,那时候我去探末帝陵寝之时,珝及时出现并救下了我,我就知道她一定已经见过洛阳之主了,并且两人一定有了什么密约,不然,珝在一夜之间覆灭了逍遥楼那座销金窟后,何以洛阳之主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这很显然是不合情理的。
我顿时停下了疾走的脚步,顿时稍微理清了这其中的玄虚,为了求证真伪,我又猛地坐了回去,指着师兄问道:
“第二个问题,这些其实都是你们布下的一棋局吧!”
师兄脸上笑容不该,对于我的反应力也颇为赞赏,点了点头,言道:
“没错,这就是一局早已在洛阳城中布好多年的一局棋,那你再猜猜这对执人是谁?”
好大的一局棋呀,能以这曾经的天子都城洛阳作为堵注的棋局,绝非一般人可以玩得起的。
“是洛阳之主和皇祖母了。”
洛阳作为前晋朝的龙兴之地,所以洛阳之主会特意选在洛阳城中蛰伏并暗中积蓄实力也是可以遇见的。而皇祖母也是个眼光远大的将领,她也曾是燕云龙骑卫的统帅,所以自然也知道那个密约,更知道前晋皇室还有后裔留存便生活在这洛阳城内,为了以防万一,肯定也会在洛阳城内暗中布置统筹了。
那王荀的存在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原来皇祖母早就将目光放到这洛阳城中了么?可魏都离这洛阳城实在是太远了,想要遥控指挥,是对局势掌控极为不利的。
“不,现在真正执棋的两方,应该是你和珝才对!”
其实,我对珝究竟有多大能力并非十分清楚,可我知道,她是个肯定会在政治和军事上都超越皇祖母的存在。若她当真是个皇子,那么她与洛阳之主之间的争斗那便是真正的龙虎之争,执掌天命之人比定是二人中的一个!
“你竟唤他做珝,如此亲切,我当真有些吃味了。”
师兄竟毫不掩饰对我的喜爱之情,如此直白倾述,顿时教我有些惶惶不安起来。
“不,不过就是个称谓罢了……”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理由有点牵强,干脆闭嘴算了,真是越说越错,忙岔开话题,紧接着说道:
“那现在局势如何?”
见我闪烁其词,师兄如此心思缜密之人,自然也会察觉出这其中异样了,只是暂时按下不表,轻巧言道:
“不是正如你所见么?你助他遏制住了洛阳四大世家,而他助你步步蚕食我们在洛阳城内遍布的势力……”
难怪我借逍遥楼楼主乔三之事借力打力,顺势挖出了遍布与洛阳城内外的一张庞大利益链条中的人,只要是稍微对洛阳城局势构成影响的人几乎都将被我一网打尽了,我还正想着为何事情会如此顺利的进行,原是珝暗中操盘保驾,这才一本万利了。
“你不也借了我的手除了州镇总管渗入洛阳城内的势力么?还顺势祸水东引,我可是成了州镇总管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师兄说得似乎只有他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呢,我毫不客气的指出了他的手笔,顺便表达我的不满。
“这又有何关系,你与州镇总管必有一战,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彼此间龃龉多一点或者少一些都无伤大雅么?!”
我不觉目瞪口呆,道:
“你说得倒轻巧,那些人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我在他们手中数度出生入死,还有一次差点就一命呜呼了,你当他们真那么好惹啊!”
“哦?他们竟差点伤了你的性命?”
师兄眼中忽地露出一丝冷光来,连我瞧了都忍不住打了寒颤,可我还是很感激师兄的关切和心疼,因为我知道,他是真的心疼我的。
“嗯,是阿姐及时出手救下了我。”
我倒是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旋即也带着点小心思借机劝诫师兄道:
“所以啊,师兄,你与他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实在是得不偿失。”
师兄闻言也敲出了我在耍小心机,倒也不恼,笑着说道:
“哪里是合作了,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我有种拳头打在软棉花上的无力感,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言道:
“看来师兄你还是想要那九五至尊之位了。”
“你以为我还有选择么?”
这是我初见师兄后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那种无奈的表情,光看着便知道这个男子身上担负了太多东西了,不觉有些心疼他了。
“晨儿啊,要是你的皇祖母或者你的珝少帅要杀我,你会怎么做呢?”
师兄突然饶有兴趣的问了这个问题,然后一脸期待的神色望着我。
我竟一时间语塞,其实姑且先不论皇祖母和珝,就算是我,在不知道洛阳之主便是师兄之时,我也是下过杀心的,因为洛阳之主是个非常可怕的威胁,所以站在稳定大局的角度上,作为臣子我也便建议君上除掉这个威胁的。
可现在我知道了洛阳之主便是师兄了,难道就因为这个人是我的师兄,我便能放弃作为臣子的忠诚而任由私心作祟么?
如果当真如此,那我便当真是里外不是人了。可对于这个问题,我就是无法给出正面的应答。
“珝是不会杀你的,除非你做出祸乱天下之事……”
师兄知道了他这般问是问不出答案的,便索性挑明了问。
“若是我被他们杀死了,你会为我感到伤心吗?”
“……”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师兄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我望着师兄那双深邃的眼睛,别看这个男人在我面前是如此的儒雅俊逸,潇洒淡薄,可他是个真正的权谋者,政治家,也是个才华气魄都不输给任何人的当世英杰,是最适合统御天下的王者。
而王者,应该是无情的。
在这点上,他超过了珝,所以,他是那个最适合统御天下的王者。
“作为臣子,为安社稷民心,我会建言君上杀你;可作为你的师妹,若你真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最后,我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他若死了,我真的会很伤心,因为在我心里,师兄也早已是我的亲人了……
师兄闻言,顿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来。
“有你这句话,师兄我即便是死了也无憾了。”
听到这阵笑声,我都不禁微微红了脸,可见师兄是真的很高兴了。
待笑声停了,师兄颇感欣慰的望着我,旋即又问了一句,道:
“你都问了我两个问题了,是否也能容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顿时正襟危坐做请字状,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在我与北魏之间,为何你会选北魏而非我?”
当师兄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我也感觉到了师兄态度的转变,如今在我跟前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不是那温和待人的师兄了,而是莫敢不从的洛阳之主。那股无形的威压,还是让我后背不觉溢出一身冷汗来。
我知道师兄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想听的肯定不是那些个为情为爱之类的托词了,既然都是从政之人,自然得从政治家的角度入手,去考虑这个问题的实质了。
“为了天下苍生。”
我这个答案似乎有些托大,却是在我比较过厉害得失后得出的结论,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个答案说出了口。
“哦,愿闻其详。”
师兄好整以暇,又重新为彼此续上热茶,打算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既然师兄你要听,那我也便直言不讳了。师兄,若你想夺取天下,必然经过这几样途径来达成所愿:如今北齐已经你之手提前覆灭了,接下来你就该针对北魏了。北魏最大的弊病除了吏治不修,便是州镇总管拥兵自重。你若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取代北魏,必然是借子之矛攻子之盾,如今北齐覆灭,便是北魏勤修内政,收归州镇总管兵权的最佳时机,而州镇总管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可贸然起兵只会被当作反贼叛党顿失人心,如此失人失智,乃兵家之大忌,只要朝廷不撕破脸,他们自然做小伏低,不敢轻易冒进。可正在此时你放出了传国玉玺便在洛阳城内的消息,让他们知道了你这位洛阳之主的存在,这就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起兵借口。‘匡扶正义,勤王灭贼’会有比这更具有号召力的口号吗?以你这位洛阳之主在山东士族子弟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加上州镇总管起兵相助,这对于刚经历灭国之战元气大损的北魏朝廷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而只要此战一起,即是你坐收渔翁之力的大好时机。若你在此时再故技重施,引诱南陈北上攻魏,霎时双线作战,北魏也会面临前齐那般同样的困境,即便战事会有焦灼,可北魏被覆灭也是迟早的事情。待北魏覆灭了,便是你重新立国的最好时机,而你的新帝国也会在危机四伏中巍然耸立着,拥立你的门阀士族和州镇总管们成了拥立新主建国的有功之臣,你会按照他们各有的功劳予以封赏以安人心,也许刚开始在你还未掌控局势之前,你会与这些有功之臣们虚与委蛇,而你的有功之臣想来也是这般对你的,你们都在等待最佳时机除掉对方,姑且便以最后的胜利属于你吧,待你正真处理好内政掌控军权,国力稍有些复舒,为了保证新生帝国的边界安宁,你又不得不出兵清扫北方少数蛮族的侵扰,还要费心与北面老仇敌突厥人周旋,而南面的陈国也绝不会让你安枕无忧,这个新兴的帝国一直都会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而你这位开国之君将会为这个帝国耗尽心力,而可以遇见的是,即便师兄你天纵英才,想要真正实现南北统一,也会需要将近四十年的时间,而这四十年里,战争便是断断续续,从未停止过。你望着中原大地满目疮痍,黎明百姓十死八九,终于可以停止攻伐修养民生了,可你又会发现帝国内部的权力倾轧亦是危机重重,可此时你已英雄迟暮,你必须为帝国选出一位合格的后继者……”
说道这里,我觉得几乎便可以不用再说下去了,因为师兄望着我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重新审视一个人的目光,我也清楚的感觉到了,到了此时此刻,师兄才算是真正将我视作可以与他一搏的对手了。
“真不愧是玄远叶家之后……”
乾天的这句感慨是发自内心的钦叹,他似乎在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明白到,为何先祖诸王会如此忌惮玄远叶家之人了,因为他们看事情的长远实在是令人骇然。
“我想我要改变主意了,你应该留在我身边的!”
听到这句话时,我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你想将我留在你身边?就像你的先祖待我的先祖那般,让我发誓效忠于你么?”
“不。”
师兄用坚定的口吻说着,便伸手牵住了我的,继续说道:
“若我成为万乘之尊,当立尔为皇后!”
闻言,我忍不住讥讽的笑出声来。
“师兄,你忘了你们萧氏祖训了么?后世子孙不得与玄远叶家联姻。”
“这是历代先君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因为巫祝的一句预言:什么叶氏将会取代萧氏,便立下这般祖训来。”
得知这其中缘由,我都感觉有些荒唐透顶,原来玄远叶家一直为皇家所忌惮,其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叶家的存在威胁到了皇家的根本利益。
那玄远叶家这么多代人谦恭侍主,也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了。
“现在我是洛阳之主,也是整个家族的一家之主,一切我说了算。你留在我身边,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
我挣脱了师兄那温暖而又结实的大手,摇了摇头,说道:
“师兄,你还不明白么?若你执意要这九五至尊之位,只会让战乱杀伐、生灵涂炭再延续二十年,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而这也并不是我所祈愿的天下苍生!”
师兄忽地情绪有些失控,伸出手来扣住了我的肩膀,道:
“有何不可?只要你我联手,也定然能让这天下早日恢复太平盛世,这也不是你所乐见的么?”
“不可能的,师兄,若你被世家大族推上九五之位,定然会延续前晋统御制度,与世家大族共治天下,可这样的制度已经不适应当前国情了,若是贸然变革,危及世家大族利益,便会有颠覆政权的危机,前晋为齐所篡夺,便是前车之鉴啊;而北魏不同,它起于草原游牧拓跋氏,为了尽快融入中原政权,他们是经得起立法变革动荡的,只要成功度过这波变革动荡,那它将会焕发出强大的生命力,富国强兵,结束这延续了百年的战乱动荡,便指日可待!这便是我,为何会选择北魏而不是你的最主要的原因啊!”
听我此言,师兄沉默良久,久不复言,可我知道这是我说服他的最好时机了。
“师兄,你饿过肚子么?受过忍饥挨饿的苦楚吗?在邺城之时,想必你也定然是见过卫明伊笔下的那幅《千里饿殍图》的,那孩子说那是她眼中的地狱——人间炼狱。我不信师兄你在看到那幅画作之时会无动于衷!民不能自保,骨戴君以求宁;君不能独立,故保民以为安;为君者,保民护民是应尽之责,那你如何忍心,看着这天下苍生再继续受到战争荼毒,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么?”
师兄缓缓地放下了箍住我肩膀的双手,眼中原本的那份炽热也逐渐暗淡下去,旋即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在思考着什么,亦或只是在闭目养神,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可我心中的那份不安,却在无限的扩大……
我说的实在是太多了,简直就是在孤注一掷,而最坏的结果便是不但无法劝说成功,自己也可能要被搭进去了。
这次,大概是最糟心的谈判了,因为我确实有些感情用事了。
……
“今完你就留下吧。”
再度睁开眼,师兄缓缓地吐出这几个字来,可在我听来,无异于五雷轰顶了。
“若是到了明日破晓时分,萧珝还是未寻到你,那我可就要将你带走了啊!”
闻言,我不禁目光呆滞,一时间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不是说我成了他与珝之间对弈输赢的新赌注了么?那我算是什么,一个筹码还是一件物事儿,可以任由他们争来夺去的么?
简直太荒谬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勤奋了,根本就不像是我……吐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