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睿靠着沙发椅背,姿态和表情看似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随意垂在沙发外侧的手,已经将沙发布抓变形。
他恨不得替沈薇承受那些痛苦,却不能表现出分毫,只是挑眉淡淡地看着慕星野,静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李修睿的冷静,在慕星野的意料之外。
慕星野看着他,黑眸微微眯起,按照郭琴兰的恐惧程度,李修睿回来的目标绝对是沈薇。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听到沈薇命悬一线的消息还无动于衷,唯一的解释,是他在博弈,他在逼慕星野亲口把那句话说出来。
意识到这点后,慕星野没有片刻迟疑,直接如他所愿道:“我知道你给阿薇捐过一次肝,现在,只有你能救她。我来,是来是请你去救救她,请你救救我的妻子,救救我孩子的母亲。”
李修睿的瞳孔猛然一缩,他在慕星野的请求中听到挑衅、听到了宣誓,听到慕星野在提醒他,在他消失的这五年,沈薇早已经跟他隔着千山万水。
但没关系,他的肝能救沈薇的命,这就是老天爷给他最好的机会。
仅仅刹那,李修睿便恢复平静,他目光平和的看着慕星野,“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慕星野知道,答应得越爽快,想要达到的目的就越不简单,“你说。”
“肝我可以捐给阿薇,但前提是你必须离开她。我们,各归各位。”李修睿的声音淡淡,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慕登勋的提醒犹在耳边,慕星野起初以为他说的是沈薇,现在才明白,他说的实际是眼前这个男人。
慕星野咬牙,“你很清楚,这不可能,我们有两个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你放心,孩子我会当成亲生的照顾,毕竟我们身上都流着一样的血。”
“他们不会认你的。”
“他们会的。就像阿薇误会认你一样,孩子那么小,他们不会知道。”
慕星野咬紧牙关看着李修睿,他像是早已经算计好一切,硬生生将所有人逼上这条唯一的路。
慕星野想起自己跟郭琴兰说的话,哪怕是放起沈薇,他也不能看着沈薇死……
可为了泽安、为了幺幺,也为了他自己,他还是要再争取一次。
“如果,我不答应呢?”慕星野看着李修睿,深瞳中暗流涌动,垂在身侧的手因为紧张而攥紧。
李修睿的眸子平静无波,不答反问,“你说她是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亲,这就是你回报她的方式?明明你有选择可以救她,却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嗯?”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如果慕星野不答应,他就不会给沈薇捐肝。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明明无声无息,却又火光四溅。
慕星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一下都那么绝望。
良久,他深吸口气,闭上眼,吐出三个字:“你赢了。”
慕星野不知道李修睿是不是真的能做到这么狠心,可他不敢赌,因为他输不起……
李修睿暗暗地松了口气,才惊觉后背一片濡湿。
他看似冷静,其实心里也担心到不行。他知道肝坏死有多凶险,他讨厌现在这个自私冷酷的自己,可他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原本就属于自己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慕星野黑亮的星眸已经黯淡下去,他维持着体面站起身,“阿薇的命,就拜托你了。”
言落,他挺直背脊,一步步走出酒店房间。
只要沈薇能活着,无论他付出什么,都值得!
李修睿看着慕星野落寞萧索的背影,心里泛起自责和酸涩。
他明明赢了,可为什么感觉却像是输了?
慕星野用放弃尊严的退步,向所有人证明,他才是最爱沈薇、最舍不得让沈薇受伤的那个人……
但李修睿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犹豫、思考,他必须要以慕星野的身份,马上去医院重新给沈薇配型。
等到结果出来,已经是下午。
配型结果,毫无疑问是适合的。
医生办公室。
医生看看两张化验单上相同的名字,又看看面前端坐的男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会这样?怎么隔了十几个小时,抽出来的样本就不同了呢?明明是一个人啊?”
郭琴兰听着医生那似自言自语的念叨,吸着鼻子将苦涩泪硬吞回去。
慕星野为了沈薇,真的做到了。
他说的没错,她不配做他的母亲,她硬将在按在慕星野的位置上,承受了原本不属于他的一切,又亲手毁了他的家庭和幸福。
慕登勋也心疼的将脸扭到一边,松弛的脸颊微微颤抖着,精明的眼中有了然也有痛心,所有的一切都看似回归到正常,却也再也不是曾经的正常了。
“医生,如果结果没问题,就麻烦你尽快帮我们安排手术。你知道,我太太现在的情况撑不了多久。”李修睿开口,温润的声音里透着急切,俨然已经迅速进入了角色。
慕登勋听不下去,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刘成,颤颤巍巍地转身离开,“我累了,送我回去。”
同样都是孙子,但他却更希望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另一个人。
“是。”刘成恭敬地佝偻着身子,扶稳慕登勋缓步离开。
郭琴兰压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她看着慕登勋的背影很想跟上去,抬了抬脚,可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既然她无法阻止两个儿子义无反顾的给沈薇换肝,就只能在这里替他们打点好一切,然后再去赎罪。
——
天空中,黑云层层积压,像是酝酿着一场随时会来的暴风雪。
路旁早已掉光叶子的行道树,光溜溜的枝桠随风乱舞。
街道上的行人都裹紧自己的衣服,匆忙赶路。
只有一个相貌英俊,穿着贵气的男人,缓慢而机械的一步步走着,引得擦身而过的人纷纷侧目。
慕星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酒店的,他像是全凭着自己的肌肉记忆,一步步往前走,一直走……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口很疼,像是被人硬生生挖去心脏,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着,要将他的身体和灵魂一起冰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