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离揉了揉胸口,等不疼了,这才重新握住酒瓶,与苏蓓蓓干了个杯。
苏蓓蓓举起啤酒瓶,一口就干掉了半瓶啤酒。见状,黎离眯起了那对好看的凤眼,语气肯定的说道:“蓓蓓,你有心事。”
苏蓓蓓张开嘴,吐出一口酒气来,这才说:“因为有件事必须跟你讲,但又没有勇气,内心犹豫不决,所以想喝杯酒,给自己一点勇气。”
听她这么说,黎离便感到不安,心里七上八下。“你...”黎离的笑容有些牵强,觉得手里的啤酒都开始泛苦了。“你是要跟我分手?”
苏蓓蓓摇头,“不是,我们感情没有任何问题,为什么要分手。”
黎离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实处。“那是要讲什么?你说,我没关系的。”只要不是分手,一切都好。
苏蓓蓓说:“穆冕明天就要被一审了。”
没料到苏蓓蓓会突然提到穆冕,黎离愣了愣,才点头。“是的,这件事今天已经传开了,想来明天法院会很热闹。”
“我也会去。”苏蓓蓓说。
黎离便问她:“是想去旁听经过,为下一部作品积累素材吗?”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到别的。
苏蓓蓓摇头否认,“不是,我是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去的。”
黎离有些迷茫,没明白苏蓓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是被害人的家属,你...”黎离隐约明白了什么。
被穆冕残害的受害人之中,就有一个姓苏的死者。
而那个人,是当年被他父亲追尾后车子坠江溺水身亡的人!
望着苏蓓蓓,瞧见她双眼里闪烁着泪花,黎离的表情越来越怪异,“蓓蓓,你别逗我。”他声音里,能听到颤音。
苏蓓蓓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的父亲,叫苏不忘。”
黎离表情一僵,蓓蓓真是那个人的女儿?
“怎么会?”
“黎离,你还记得吧,当年被你父亲追尾,车子坠入御龙渊大河溺水身亡的那对夫妇,男的叫做苏不忘,女的叫做金云舒,他们是悦色购物网站的创始人。”
对上黎离错愕震惊的眼神,苏蓓蓓快要哭出来了。“他们是我的父母,我就是当年那个被你跪着道歉求原谅的小女孩。”
黎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会...”他嘴里只重复这样一句话。
“阿离。”苏蓓蓓的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阿离,你的父亲的确酒驾了,也的确撞了车,但他不是杀了我父母的凶手。穆冕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你的父亲是有罪,却罪不至死。”
苏蓓蓓感到对不起黎离,她哭得很伤心,她用手挡住脸,哭着跟黎离道歉:“阿离,我对不住你,也不对不起你妈妈。当年你们母子为了赔偿我,把房子都卖了。是我害你们母子居无定所,阿离,我对不住你。”
黎离失神了许久,才消化掉这件荒唐的事。一只大手轻轻落在苏蓓蓓的头上,温柔地拍抚她。
苏蓓蓓擦掉眼泪,抬头看着黎离。
只见黎离嘴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告诉苏蓓蓓:“你不用道歉,我的父亲酒后驾车并追尾,他就是有罪,虽然罪不至死,但也并不清白。”
苏不忘夫妇的死,黎离父亲是有责任的。“他的死也不怪任何人,怪只怪他自己懦弱没担当。”
“至于我和我妈妈,再苦的日子我们也都熬过来了,你也不用感到抱歉。”
“还有,我很庆幸我的父亲不是真正杀了你父母亲的杀人犯。庆幸我还有资格,继续留在你的身边。”
苏蓓蓓并不是个恋爱起来就没脑子的蠢货,但在听到黎离这番话后,她心里也觉得动容。
“这事说出来,我人都轻松些了。”苏蓓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装着事,这些天我写作都没灵感。”
“你早该讲出来的。”
苏蓓蓓:“我不敢。”
黎离愣了愣,然后默默地握住了苏蓓蓓的手。
河边的风很大,两人的手都被吹冷了,苏蓓蓓把外套打开,对黎离说:“冷就来我怀里。”
这男友力十足的动作与口气,把黎离给整蒙了。
黎离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后,这才厚着脸皮钻到苏蓓蓓的怀里。“你怀里真暖和。”
“嗯。”
“真香。”
“嗯。”
“真软。”
“闭嘴!”苏蓓蓓嫌弃黎离话痨。
黎离闭嘴安静了片刻,突然又说:“过两天,跟我一起去我家吃顿饭,怎么样?我妈知道我谈了女朋友后,天天都在问我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回家吃顿饭。”
他妈手术后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精神也好了,能吃能喝也就能叨叨了,天天都在催他带女朋友上门吃饭。
别看黎总表面风光,在公司里挥斥方遒深得人心,背地里却是一个被妈妈耳提命面督促着结婚的可怜单身狗。
苏蓓蓓挺不好意思的,“这第一次谈恋爱,业务不熟,初次登门拜访也不懂规矩,你等我回头去做个见婆婆的攻略,我再跟你回家。”
悬疑推理作家苏蓓蓓,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黎离愣了愣,接着心花怒放。“你同意了?”
“嗯。”苏蓓蓓拍拍黎离的脑袋,又来了一句男友力MAX的话:“你的清白都给了我,我总不能不对你负责。”
黎离:“...”
于是这天晚上,黎离像只癞皮狗跟在苏蓓蓓身后回了她的家。他妈半夜起床上厕所,发现黎离还没回来,有些担心儿子。
因为黎父的事,黎母对‘车祸’这东西都有了阴影。也不清楚黎离是在公司留宿,还是开车回家路上出了意外。她上完厕所,洗完手,就站在厕所里给黎离打电话。
电话通了,一直没人接。黎母不放心,又打了一遍。
黎离下楼买夜宵去了,疲惫的苏蓓蓓睡在床上,盯着床头柜上不停震动的手机,她有些犹豫。
黎离妈妈的电话...
知道黎妈妈是担心黎离,苏蓓蓓在电话快要默认挂断的前几秒,选择了接听。
电话一接通,就听到黎离他妈担忧问道:“黎离,你今晚又在公司睡吗?不回来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你故意让我担心是不是?”
苏蓓蓓犹犹豫豫地开口:“伯母,黎离出去买夜宵了,他可能是忘记给你打电话了,你别担心,他没事。”
黎妈妈:“...”
明明苏蓓蓓在电话里面,黎妈妈却有种儿媳妇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局促感。
她下意识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想要给儿媳妇留个干净整理的印象,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家里,儿媳妇在电话那头呢!
黎妈妈小心翼翼地问苏蓓蓓:“你是蓓蓓?”
黎离果然跟他妈提过自己。“是的伯母。”
“哎啊,黎离今晚去你家玩了啊,哎,那什么,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休息,早些休息。”
第一次跟儿媳妇通话,黎妈妈也很紧张,她挂了电话后,腰靠着盥洗池,将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又重述了一遍。
确认自己没有说错话,黎妈妈这才安心。
黎离拎着烧烤回来,苏蓓蓓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告诉他;“你妈刚才打电话来了,响了两遍,我帮你接了。”
“是么?”黎离放下烧烤,看见苏蓓蓓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坐在床上指点江山,“回去在你妈面前,记得美言我几句。婆媳关系好不好,就看儿子工作到不到位了。”
黎离感到肩上担子重。
媳妇和妈妈,是坐在跷跷板上的两个祖宗,黎离必须一碗水端平,端不平就是修罗场。
转眼天亮了。
苏蓓蓓早早起床,换上正装,与黎离一同去隔壁的早餐店吃了饭,这才与黎离吻别。
黎离的车开向宙斯,苏蓓蓓则开着车朝着望东高级人民法院前进。
她到时,距离开庭时间还有一会儿,她坐在车里玩手机,不一会儿便看到宋翡与宋瓷到了。
是宋翡在开车,别看她瘦,开的却是一辆威武霸气的悍马越野。
一个漂移,车停在苏蓓蓓车旁,都不用修正位置,车身刚好就停在车位的最中间。
天秀!
苏蓓蓓看得目瞪口呆,心想不愧是天才少女,这车技就不是一般女人能比的。
看看宋翡,再看看她旁边那个胸大无脑开车能把油门当刹车踩的宋瓷,苏蓓蓓心里不禁产生疑惑:同样的爸妈,同一颗卵子,怎么会造就出两个智商相差这么多的两姐妹?
宋翡推开车门,消瘦笔直的长腿裹在一条小脚裤里,她弯腰钻出来,身上黑色的卫衣跟鸭舌帽,将她伪装成了一个低调又不露锋芒的街头少女。
苏蓓蓓这是第一次见到宋翡本人,只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写着一个‘酷’字。那酷酷的眼神,是别人模仿不来的。
宋瓷也下来了,高跟鞋,奢华的高定刺绣长裙,像只开屏的孔雀。
苏蓓蓓赶紧看了眼宋翡洗眼睛。
“你到多久了?蓓蓓。”宋瓷朝苏蓓蓓的车走过来,听到这声蓓蓓,宋翡也分给苏蓓蓓一个关注的眼神。
这就是那个敢玩骨灰的暗黑少女?
苏蓓蓓从车里走出来,风衣牛仔裤,装腔作势的戴了一副文学气息十足的银边眼镜,看上去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女作家。
“刚到不久。”朝宋翡抬抬下巴,苏蓓蓓对宋瓷说:“你姐姐话不多的样子。”
宋瓷耸肩,“人狠就行了。”
三人聊着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宋瓷叽叽喳喳的讲,苏蓓蓓有问有答,宋翡一脸冷漠地倾听。
终于,看守所的车到了。
三人站姿变得笔直,盯着那辆车,看见两名警察押着穆冕一行人从面包车里钻了出来。
一个多月不见,不知是看守所里的伙食不好,还是杜婷婷的死给了穆冕太深的打击,他瘦了许多,颧骨都凸了出来,眼里一片灰淡,再也没有了往日里那股‘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气劲。
穆冕被压着走进法院,迈上阶梯前,他有所感应般回头,看见了身后站在树下的宋氏姐妹。
穆冕看她们的那个眼神,又狠又怨。
宋瓷被那个眼神看得浑身发寒,嘴唇不安地翕动了几下。宋翡直接遮住宋瓷的眼睛,“别看,脏眼睛。”
宋瓷赶紧闭上眼睛。
穆冕深深地看了眼神色轻蔑的宋翡。
他一开始的预感就是对的,这个宋翡,真的是人中龙凤,她有足够的耐心,深狠的城府,以及斗起来不怕死的狠劲。
穆冕在看守所呆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曾无数次思考自己那个周密计划到底为什么会失败,究竟哪一步出了错。
他不蠢,很快就想明白了问题所在。
这个宋翡,只怕一开始就是在装,她故意落网,拉他跳进她为他挖的深坑里。可怜他信心满满,竟然一开始就着了宋翡的道!
女人啊,当真是心狠手辣。
“走!”
警察拽了拽穆冕,穆冕只来得及匆匆看了一眼苏蓓蓓,就被带进了法庭。
苏蓓蓓往嘴巴里丢了一颗口香糖。从戒烟后,口香糖就成了她的储备粮。她朝穆冕消失的方向努了努嘴,说:“他那副死不知悔改的样子,特别欠扁。”
宋瓷眼神复杂地望着穆冕消失的方向,心里感到悲哀。
怎么会有人,坏的这么彻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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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四十,审判正式开始。
高级人民法院今天上午就这么一场审讯,现场人还挺多,检察官,证人,辩护律师陪审员...
全部加起来都二十来号人了。
就在审讯快要开始时,大门又一次被打开,一个身穿香奈儿大翻领外套的娇弱女子,慢步走了进来。
来人是许久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的穆秋,她看着身形还是清瘦,但气色却要精神了许多。一颗好的心脏,带给了她健康跟活力。
穆秋微微垂着头,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就声也不吭,安安静静。
宋瓷朝穆秋瞥了一眼。
穆秋察觉到了宋瓷的注视,并没有任何反应,她像是个瞎子,躲藏在自己的世界里扮演聋哑人。
也有不少人认出了穆秋,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
终于,开审了。
“带罪犯穆冕。”
穆冕被人法警押了进来,手腕上戴着手铐,脚踝上拷着脚链。他被带到法庭后,抬起头来,淡淡地环视了一圈席位上的人。
当看到女儿穆秋时,穆冕脸上的从容之色全都烟消云散。他眼神闪闪躲躲,嘴唇微微翕动,愧疚心虚的他忙转过身来。
他没脸见穆秋。
穆秋也看着穆冕,见爸爸瘦了许多,身上还被戴上了手铐脚铐,她的心钝痛不已。也分不清是杜婷婷在心疼,还是她自己在心疼。
一条又一条的罪名加注在穆冕的身上,他的辩护律师本着职业道德,不得不为他进行合理且公正的辩证。
但律师的辨证,依然没能改变审判的结果。
当听到‘罪犯穆冕被判死刑立即执行,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这个审判结果时,现场无人欢呼,也无人哭泣。
他们只是长吁了一口气,有种欣慰的快感。
听到宣判结果后,穆秋就那么怔怔地坐在那里,耳朵里嗡鸣声响个不停。
等穆冕被押走法庭现场,穆秋才回了神似地站了起来,拉开门朝着穆冕的身影狂奔过去。
“爸爸!”
穆秋一声惊喊,穆冕停下了脚步。
法警们对视一眼,并没有强行拖走穆冕。穆冕回头,望着法庭门前的穆秋,他嘴皮子一阵哆嗦后,终是流出了悔恨不甘的泪水。
“秋天儿。”穆冕声音发颤的告诉穆秋:“秋天儿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别学爸爸,你要带着妈妈的心脏,好好活下去!”
穆秋哭得以泪洗面,“爸爸,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妈妈死了,爸爸也要被执行死刑了,墨哥哥也不要她了,她该怎么办?
穆冕望着女儿无助流泪的样子,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很懊悔。
如果一切能重来就好了!
“走吧!”
法警强行带走了穆冕。
穆冕被押上了车,送往望东第一监狱,等待最高人民法院复核。但穆冕这件事影响太大,身上背负的人命太多,最高人民法院的审判结果应该也不会变。
坐在车里,穆冕偏头望着窗外,不禁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一切能重来,他真的就会选择不一样的道路吗?
不,他仍然会走老路。
善良的人,一开始就会选择善良的道路。邪恶的人,永远都只想走捷径去犯罪。一棵树的根坏了,那棵树迟早会死,人也是一样。
-
穆冕被关进监狱的第三天,突然被通知有人来探视他。
穆冕以为是穆秋来了,他到达会见室,看见宋瓷后,下意识警惕的眯起了眸子来。黄鼠狼来给鸡拜年?
宋瓷着一件酒红色毛呢风衣,剪掉了接发,中长的发刚及肩。她优雅地坐在会见室的凳子上,漂亮的惹眼。
穆冕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坐下。“你来了。”穆冕没什么表情的开口说:“来看我笑话么?”
宋瓷摇头,“不,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穆冕:“我有什么好看的?”
“曾经,父亲在我眼里也是很伟大很高尚,很英俊帅气的。”宋瓷忆起灾后第一次看见穆冕时的场景。那时候,穆冕也是宋瓷心里的英雄,是特别善良的大好人。
“曾经我敬你仰慕你,还曾幻想着以后要嫁,就要嫁像父亲一样善良有担当的男人。”
宋瓷并不是在挖苦穆冕,她只是想要在穆冕临死前,跟他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句句肺腑,绝无欺言。
穆冕分不清宋瓷是在挖苦他,还是单纯的想谈往事,他理智的保持沉默。
“父亲,当我知道你领养我们姐妹的真实目的后,我当时真的感到难以置信。那么善良的父亲,怎么会那么歹毒呢?”
穆冕嘴皮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后来我也想通了,这天下本就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只想做好事不计回报的滥好人。父亲不是好人,只是我把父亲当成了好人,是我有眼无珠信错了人。”
听宋瓷说了这么多,穆冕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欲望。他回忆起宋瓷住进这个家里后,为家里带来的欢声笑语,表情渐柔。
“我没想过要动你。”穆冕说。
宋瓷点头,“这我信你。”你没想过要杀我,但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你还是会杀我。
“你是我养了八年的孩子,从一开始的心怀不轨,到后来的朝夕相处。我对你,也不是没有半分亲情。只是宋宋啊,穆秋才是我真正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在她与你姐姐宋翡之间,我当然要选择我的女儿了。”
对他的话,宋瓷不加评论。她只问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没有我姐姐,如果只有我的心脏跟穆秋合适,你是不是也会对我下手?”
穆冕眯了眸子,没有作声。
这是默认了。
“我明白了。”宋瓷摇头失笑。
穆冕很是感慨地叹息了一声,他告诉宋瓷:“宋宋,你得明白,养女跟亲女儿,终究是不一样的。”
宋瓷讥诮的笑着,“我当然明白。”她突然说:“我出车祸,是父亲找人做的吧?”
穆冕眉心一跳,不做声。
“因为我姐姐失踪了,你找不到合适的心脏了,便对我出手了。当时救护车上的医生就是朱袁文吧,你算盘打得好,却没料到会横空钻出来一个韩湛,打乱了你们周密的计划。”
计谋被看穿,穆冕也懒得再伪装。“是,是我做的。”反正已经被判了死刑,再多加一条杀人未遂罪,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他大方承认了,宋瓷反倒不知道该如何谴责他了。对穆冕这种人,谴责也不过就是废话。
这时穆冕突然也说:“从疗养院醒来,半夜跑出疗养院的那个人不是宋翡,是你吧。”
宋瓷淡淡地瞥了穆冕一眼,没承认也没反驳。
“看来我猜的没错。宋宋,我很好奇。”穆冕身子前倾,脸几乎就要贴到了隔断玻璃上。
他睁大了一双黑沉沉的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宋瓷,像是一头饿狼。“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计划的?”这是穆冕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
宋瓷自然不会告诉穆冕重生这件事。
她说:“直觉。”
穆冕怀疑地看着她,不信直觉这东西会这么逆天。看来宋瓷身上,也藏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要跟我摊牌?”穆冕往后退开身子,有些厌倦地说:“话已经说开了,你走吧。”
“倒也不只是要跟你摊牌。”宋瓷牵起唇角,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盯着她的笑,穆冕觉得不安。
看见宋瓷从她随身携带的包包里面拿出一个平板来,穆冕皱起了眉头。干什么?知道他要死了,临死前给他放一场小电影?
“父亲,希望这个东西你看了之后,不要太惊讶。”宋瓷打开平板,放了一段视频。她将平板翻了个面,显示屏对准了穆冕那边。
心里有种声音在告诉穆冕:不要看!千万不能看!
但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穆冕这种心里鬼主意多的人,好奇心就更重。他不争气地抬起眼皮,盯着那视频看了起来。
一眼望去,穆冕便认出这视频里拍摄的是他自己的家。穆冕蹙眉。“你竟然在我家装了监控!”
宋瓷:“不把你们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我又怎能安心?”
穆冕看宋瓷的眼神变得意外又严肃,“宋瓷,倒是我小瞧了你。”他一直把宋瓷当做傻白甜小姑娘,想不到这丫头也有令他刮目相看的时候。
监控视频有点长,一时半会儿穆冕也没看出这是拍的什么,他不耐烦的问宋瓷:“这是什么?”
宋瓷笑着说:“给你的惊喜。”
穆冕恶狠狠地剜了宋瓷一眼,这才继续盯着那视频瞧了起来。
当瞧见妻子杜婷婷出现在画面中,穆冕的眼睫毛微微地颤抖了起来,眼白都有些红了。“婷...婷婷...”
想到杜婷婷,穆冕那颗被泯灭的良心,忽然钝痛起来。
杜婷婷的死,是穆冕心中永远的痛。
瞧见画面中杜婷婷身上那身衣服有些眼熟,还时不时的用手抚摸自己的肚子,穆冕意识到什么,喃喃道:“这是她摔倒流产的那天?”
“是。”
穆冕专心地盯着视频,心里闪过各种念头。
宋瓷不会给他看无用的东西,她特意把婷婷流产那天的监控剪辑下来给自己看,说明了一个问题——
婷婷的流产,极有可能不是意外!
抱着这样的怀疑态度,穆冕看见杜婷婷走楼梯都心惊肉跳。
当看见穆秋将面霜涂抹在阶梯中间,明白穆秋这么做的目的后,穆秋浑身的肉都绷紧了。
穆冕如遭雷劈,他捏紧了双拳,眼睛都有些往外凸。“怎么会是她!”
看见杜婷婷踩到被穆秋做过手脚的阶梯,从楼道上摔下来血流不止的画面后,穆冕彻底崩溃了。
“这不可能!”他双手捶打在面前的台面上,目眦欲裂的样子,看着就叫宋瓷心里舒坦。
宋瓷关了平板,塞回包里。
她好整以暇地欣赏起穆冕的反应,此刻,他就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双眼赤红,嘴里反复地重述着一句话——
这不可能。
宋瓷轻声开口,打断神经病人的呓语。“怎么不可能?”
穆冕闭上嘴巴,缓缓抬头,盯着宋瓷。
宋瓷脸上的神色近似悲哀,她沉声说:“怎么不可能呢?她做了你们二十年的独生女,一朝病发时日无多,这个时候新生命的到来,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打击跟背叛。”
“只要是人,就会嫉妒,就会不甘。穆秋怎么能容忍那个孩子的存在?”
“一个人想要求生乃本能,穆秋想要你帮她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让那个孩子消失掉,让她自己再次成为你们的独一无二、掌上明珠。”
“那时候,你一定会为了拯救她,不惜去犯罪,去杀人。”
宋瓷扯了扯嘴角,背后也凉飕飕的,为穆秋的心狠手辣感到害怕。“父亲,你自己想想,穆秋有没有暗示过你去对宋翡下手?”
穆冕沉默下来。
尽管心里不肯相信自己那善良的女儿,会向疼爱她的亲生母亲下手,但宋瓷说的话是极有道理的。
有视频为证,穆冕无法给穆秋洗白。
在穆冕的眼里,穆秋是干净乖巧且善良的,穆冕一直都觉得女儿遗传到了妻子的善良纯洁。
却没发现,穆秋骨子里流的仍是遗传自他自己身上的卑劣狠毒的血液。
他当年敢弑父,穆秋就敢弑母!
“怎么会这样呢?”穆冕想不通,他想要杀掉父亲,是因为他父亲本身就不是个好东西。可婷婷对穆秋多好啊?她为了穆秋是可以不要命的!
这么好的妈妈,穆秋怎么狠心下得去手!
穆冕想不通。
他用力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把头发都抓掉了。
宋瓷突然又说:“要是母亲知道那个孩子的离开不是意外,是穆秋一手策划的,她还会心甘情愿把心脏给穆秋吗?”
“我真替母亲不值啊。”
宋瓷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眼穆冕,说道:“我就不再来看你了,父亲,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愿你下辈子投个幸福的人家,做个正直善良的人。
宋瓷走后,穆冕久久没有说话。
二十天后,最高人民法院对穆冕一案进行了核准,核准结果不变,仍是死刑立即执行。
穆冕的死刑执行时间定在五天后,是枪决。
判决下来的第二天,穆秋终于被准许去探望穆冕。穆秋来到了会见室,望着穆冕,她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看见父亲苍白了许多的发,以及脸上突然生出来的褶子,穆秋心痛极了,当场低头痛哭淋涕。
穆冕看着低声痛哭的穆秋,没有作声。
手术已过去两月,穆秋身体彻底恢复,刚才匆忙一瞥,她脸色看着似乎还挺红润。听见女儿的哭声,穆冕很想问问穆秋: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你的母亲?
但他忍着。
哭了一会儿,穆秋才拿起电话。
穆冕也拿起电话,听到穆秋喊了声:“爸爸。”
他微微点头。
穆秋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心里明明装了一肚子话,真要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穆冕突然问她:“心脏,可还适应?”
穆秋怔了怔,随后点了下头。“都好,也没有明显的排异反应。”
“那是你妈妈的心脏,她又哪里会排斥你呢?”穆冕看着女儿那张神似妻子容貌的脸,不禁说道:“我这辈子,恨过许多人,害过许多人,但对你妈妈,我是真的呵护疼爱了一辈子。”
穆秋点头,说:“我知道,我都知道,爸爸是最爱妈妈的。”
穆冕又道:“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打过你妈妈,就连甩巴掌都不曾有过。我们结婚二十多年里,只在刚结婚的那两年,争吵过几次。”
穆秋安安静静的听着,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滑落。
“生你那会儿,我舍不得她疼,特意带她去了国外体验了无痛分娩。她是望东第一个无痛分娩的女人,别的女人都说你妈妈太矫情了,生孩子么,谁不痛一回呢?但我知道,她们嘴上说着你妈妈矫情,心里指不定多羡慕她呢。”
穆秋不明白穆冕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她一头雾水的听着,没敢打断。
穆秋话锋一转,突然说:“我一点痛都舍不得你妈妈承受,但你却害她大出血差点丧失了一条命!”
穆秋浑身一僵,俏脸迅速变得煞白。
穆冕捏紧了电话,死死地瞪着穆秋,突然破口大骂道:“穆秋,你不是人!你就是个畜生啊!那是你妈!是怀你的时候彻夜睡不着觉,到了孕晚期腿肿到无法行走的妈妈!是在哺乳期被你咬破了**的妈妈!你是多狠的心肠,才能对她下手!”
“穆秋!我错看了你!真后悔为了你去做这一切!你妈妈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她一定会寒心的,她绝对不会把心脏留给你!”
“穆秋,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
“你把你妈妈还给我!”
穆冕发疯了,对穆秋大喊大骂。
穆秋吓得一动不动,人都在抖。
狱警听到了动静,赶紧打开门跑进来,拽住了情绪失常的穆冕。“镇定点!穆冕,给我镇定!”
穆冕根本就听不到狱警们在讲什么,他恶狠狠地瞪着像是痴呆了一样的穆秋,诅咒她:“穆秋,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真后悔当年跟你妈生了你!你个白眼狼!”
穆冕被狱警们拖走了,一路骂骂咧咧。
穆秋怔怔地站在原地,耳边还回荡着穆冕的骂咧之声。穆秋吓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她按着胸口,恐慌地想着:这是妈妈在动怒吗?
穆秋脚步不稳地回到车里,她手都抖得有些厉害,不敢开车,就放倒了车椅,躺在车椅上。
过了很久很久,穆秋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
冷静下来,她便想到了一个问题——
爸爸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