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顿住在下旋楼梯的拐角处。
楼下的宴会已经开始,穿梭走动的人衣着体面,脸上都带着祝福的笑意。
霍苓淑被围在中央,言笑宴宴。
傅绍琛就站在前面不远处的角落,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水晶杯,透白的水晶杯里晃动着红色的液体,高大伟岸的背影,弥散着森森寒气,仿佛与她隔着重重山水。
沈知意收回思绪,踏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
往常这个时候,傅绍琛还会敷衍应付一下往来的宾客,不至于太冷落她。但照目前的情形,可能连敷衍都省略。
沈知意走下大厅,刚找好一个角落站着,沈豪君就走了过来,面目慈祥,露出关切的神情,“知意啊!最近怎么样呀?爸都忙着生意的事情,都没时间找你,什么时候你回家,我让你程姨做些你爱吃的菜。”
沈知意眼神闪过奚弄,淡淡的笑,“多谢沈先生关心,我还死不了。还有,程景丽进门的那一刻开始,那就不是我的家了。父慈子孝的戏码,我们就不用演了。”
“知意。”沈豪君看了眼四周,放低了声音,“爸也是不得已。”
沈知意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多么无耻,一句不得已就妄图将自己的错撇的干干净净。
当年追求徐慧茹如愿结婚夺得徐家的财产是不得已?
破产后任由程景丽母女登堂入室住进沈家是不得已?
为了还债东山再起卖了沈知意是事不得已?
沈知意并不觉得精致的利己主义有错,但是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是通过伤害别人去成全就是错。
当年沈豪君不过是一个山野乡村的穷小子娶了徐慧茹,沈知意的外公,外婆去世之后,沈豪君通过一步步哄骗徐慧茹将徐家的财产收入囊中,尝到了金钱和权利的好处,骨子里那股自卑感演化成了横行的大男子主义,徐慧茹和沈知意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是在提醒他曾经落魄不堪的境况。
沈知意从小就觉得沈豪君和她之间有股疏离感,他不会打她不会骂她,事事顺她的意。她曾以为沈豪君是宠她,后来才发现,他不过是需要对她好,一旦不需要了,卖她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当然失望,也当然痛苦,被一个血脉相连,毫无余地信任的人如此背叛,但有比她更应该失望和痛苦的人,那是她的母亲,徐慧茹。
沈知意嘴角划过嘲弄,“抛妻弃女,卖女求荣的沈先生,真的是委屈你了。你再不得已一些,是不是我和我妈被你死路都活该?”
沈知意的指责一下子拆穿了沈豪君好面子扮作君子的戏码,沈豪君的脸色瞬间阴了下来,带着几分厉声喝道,“沈知意,我好歹是你爸!怎么说话的?”
“爸?”沈知意浅笑的面容一寸寸冷了下去,“您还记得我是您的女儿。我还以为您年纪大了,眼睛花了,外面的野猫野狗都可以带回来养。”
沈豪居脸色瞬时难堪下来,下意识扬起手。
沈知意昂着头,也不避让,神情冷冷迎了上去,“您在把我卖到傅家那一刻就知道,我傅太太的身份比你沈豪君的女儿要精贵多了。你今天尽管打这巴掌试试。”
沈豪君一脸阴郁,沈知意他打不得,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他堪堪放下手臂,隐着眼眶里的怒意,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知意,哪有父母不为女儿着想的,你嫁到傅家,多少人羡慕。如果没有我,你能嫁进去吗?”
“如果是这样的方式,我宁愿不要嫁给傅绍琛。”沈知意咬着牙齿,淡漠地看着沈豪君。
“知意。”沈豪君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爸!”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公式化的温和。
沈知意认得这道声音,她刚转头,身子一偏被带到一个怀抱,头顶上响着他清冷的语调,“前几天,我还和知意说起来要回一趟娘家呢!”
沈知意的脸刹那僵住,“绍琛,爸最近生意很忙。等…”
她话还没说完,沈豪君立马打断,语气激动,一脸殷勤,“知意,你这孩子。爸手里再忙,你们回来,事情也都得放下。绍琛,你看这周末怎么样?”
“这周末可以。”傅绍琛嘴角带着笑,语气温温和和,搂紧了沈知意,“到时候我会带着知意一起回去。”
沈知意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连他们结婚后的回门都是沈知意一个人回去应付,不知道这时傅绍琛的积极态度从何而来。
“好叻,那周末我在家等你们回来。”沈豪君抬头张望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嘴角掩饰不住笑意,“那爸就不打扰你们了。”
沈知意循着视线望去,不远处站着程景丽和沈乐昕的身影。
她早该料到。那里哪里有什么家,她也不过是个局外人。
沈豪君的身影消失在角落。
沈知意眼眸闪过黯然,语气淡淡,“你可以放开我了。”
傅绍琛猛地放开了她,眼底浮现厌弃的情绪,“你以为我愿意?你是不是巴不得你爸知道你在傅家多么受苦受难?”
沈知意不知道他的定论从何而来,疲倦落在她的眉角,她连计较的精力都没有,抬眸,浅浅一笑,“我以为我在傅家不受宠,整个枫城都知道。”
话落,沈知意推开他,径直往外走去。
傅绍琛愣在原地,蹙起眉头,心里没来由地又是一阵烦躁。
耳边还回荡着沈知意那句,“我宁愿不要嫁给傅绍琛。”
从沈知意走到那个角落,他的视线就不自觉被吸引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关注那一块地方,也许是宴会太过无聊。
天花板的灯光倾泻打在她的身上,小小的一只,站在那个角落,闷着头。
他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那时张扬而活波,明媚而阳光。是无论在什么样的人群中,都能一眼被看到的那一个。
是沈家破产后吗?
还是....
心里的想法越来越荒谬,他猛的掐断,刚想移开视线,就看到沈豪君走了过去,他看到沈豪君抬起巴掌,他以为他们有了矛盾,心吊了起来,霎那间他忘了她胁迫他的样子,他们争吵谁也不让的样子。
他不自觉走了过来,可是他走近了,听到了便是这一句。
沈知意的语调清清浅浅,却蕴着坚决。
嫁给他是多么委屈的事情?
他眉头皱成一团,心里像是堵了一块棉花,收紧了手指,拿过手边的酒杯,仰头,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