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歇。
窗外夜色朦胧，许是因着秋日里多阴冷的缘故吧，就连窗外的月儿都有些娇羞地垂在乌云身后，不敢将自己那俏丽多姿的容颜展露在众人面前，也让乌云挡住了自身的月光清晖。
夜凉如水，柳如烟携带着锦绣，二人踏步宫廷秋色，不时有一深一浅的水洼，二人走的很是小心，皆怕那泥泞的小草染湿了衣衫。
柳如烟碍着锦绣的缘故，也小心翼翼地走着，可是这般不自在，如同被束缚住了一般，实在是不舒坦。柳如烟略微偏过头去，瞧着锦绣脑袋上的发璇，索性放下一直捏在手中的衣裙，落落大方地走起来，丝毫不惧怕浅洼上的泥泞脏污了她的裙摆。
瞧见她如此，锦绣轻声惊呼，忙追了上去，急声道:“娘娘，您走慢一些啊。”
闻言，柳如烟发出微微叹息，还是住了足，停下来等待锦绣。
“你这般让我小心翼翼的，不过是徒劳罢了。”柳如烟借着残留的一丝微弱月光，露出来衣裙下摆，缓缓道:“你瞧，纵然再小心，还不是沾染上了这泥泞？”
锦绣睁大眼睛，果然见过裙摆处的泥泞，有些懊恼:“许是娘娘方才走得急，才沾染上这些的吧。”
她家娘娘总是这样，平日里老气横秋，现下没人的时候，才露出几分孩童的顽皮。其实她想过的，与其表里如一，倒还不如每每见到她这般姿态，总也觉得这人是活着的，否则她心里也实在是不好受的。
柳如烟笑了笑，道:“锦绣总该听过，该来的躲不掉，不该来的，来了也会离开。就如这泥泞，它本就会沾染，纵然再如何小心，也是躲不掉的。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随它去了，也免得你费劲一番心思，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还让你懊恼。”
锦绣微微摇头，道:“这如何能相提并论呢？小姐分明就是在找借口。”
噘着嘴，锦绣又微微摇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叹道:“也便罢了，小姐本就是找理由搪塞奴婢，奴婢受着就是了。小姐也不必费写许多的心思了，索性衣衫已经脏了，就随了小姐的心意去吧，下来着浣衣局的人拿去洗了便是。”
如此，锦绣才算是让柳如烟心中好受了许多。
面上笑靥如花，手上却是拉着锦绣的柔荑，向前继续行进。
“你不知道，入秋的夜海棠美得惊为天人，可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今日跟着我，你算是有福气了。”
前世她只知道，却错过了时辰，等到她知晓夜海棠开过时，后悔莫及。如今重活一世，可是不愿意错过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景致呢。
槟秋园，夜海棠。
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花钿显现多娇态，绣带飘飖迥绝尘。半含笑处樱桃绽，缓步行时兰麝喷。
眼前大片的秋花开遍，仿佛就是为了衬托出那中间隐隐泛着紫光闪闪的夜海棠。那闪闪的紫光虽然微弱，却美得令人心惊。
“奴婢这是……到了天府了吗？”锦绣目光呆滞地紧盯着那朵夜海棠，低声呢喃:“这夜海棠，竟是一朵发光的海棠花。”
闻言，柳如烟收回目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了两下锦绣的额间，柔声道:“傻丫头，令以为到了天府，你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锦绣羞得红了脸，忙道:“这夜海棠如此美丽，想必娘娘也被迷住了，否则大夜晚的，怎么巴巴的跑来了？”
点了点头，柳如烟目光若有所思。
前世的一个小小遗憾，也算是被抹平了。她本该安心，可是内心却叫嚣不已。
她知道自己都快忘了前世大仇了，一味地沉迷于男女情爱，心中竟生出了诸多不忍，实在难受。
今日来看这夜海棠，便是要告诫自己，前世所受的那些苦楚，她绝对不可以忘记，一定不能忘记。
“娘娘方才说这夜海棠开过便不会再有，到了第二日整个花会枯萎。”锦绣抬头问道:“这倒让奴婢想起了昙花，这夜海棠的习性，与昙花有异曲同工之妙。”
点了点头，柳如烟出神的看向夜海棠，喃喃道:“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她的心，从未有过如此静谧的时候，这种感觉在入宫时，就已经消散了，如今却是回来了。仿佛心动一般，让她无法自拔。
“奴婢有生之年能看到这样的奇景，实在是娘娘的恩赐。”锦绣感激的看着柳如烟，欠身行礼，道:“多谢娘娘今夜带着奴婢来，先前是奴婢的不是。现下虽然也还是愚钝，看着这夜海棠也明白了娘娘方才内心的意境，当真是个好的。娘娘睿智无双，奴婢佩服，也自愧不如。”
锦绣从来都是这样有理有据，即便二人如今情同姐妹，并不比卫灵素差多少，锦绣也还是守着规矩，一直不肯放松。这也正是让柳如烟动容的地方，前世的相救，今世的忠诚，锦绣的好似就是为了守护着她才来到她的身边，这种微妙的感觉让她心中暖暖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她很喜欢。
“你从来对我忠诚，哪里就需要这般妄自菲薄？”柳如烟执起锦绣双手，将她拉起来，柔声缓缓道:“若说是你依着我，倒不如说是我依着你，没有你恐怕我真是什么也做不了，我实在是少不得你在身边时刻提点着我的。”
前世的大恩大德，前世的衷心相护，柳如烟又如何将它忘记了？若不是因着前世锦绣的以命换命，恐怕她早已入了轮回，哪里还能有今日呢？若非是如此，她也不知道身旁竟有这样忠心耿耿的人，一直被她忽略。
忆起前世之事儿，柳如烟一时间，也是唏嘘不已，若不是因着这样，她又如何才能够重活一世。索性今世都是好的，锦绣还在她身边伺候，她有大把的时间去好好补偿锦绣，绝对不会让锦绣平白付出那么许多的。
这样一想，心中那股子愧疚也消弭了好多，终究舒坦了些许。
“奴婢明白的，人都说触景伤情。”锦绣抬头看了看夜空，繁星点点，在月光的余晖上不断奋力闪耀，希望自己的光泽也被人看到，又低下头看着柳如烟，柔声道:“小姐今日来看夜海棠，也是因着思念那人的缘故？”
触景生情，触景伤情。除了南阳王赵泺，锦绣再也想不到谁人能够有这般的本事让她家主子柳如烟也做足了这小女儿之事儿呢？恐怕这天地间，南阳王也是独一份儿了。
点了点头，柳如烟知晓自己不必隐瞒锦绣，便诚实地说道:“他去了南疆许久，一别数月，也不知如何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他有个万一，可叫我如何是好？若伤了都是好的，若是……那可不就是要我的命嘛？”
赵泺是她最重要之人，若是没了他，恐怕柳如烟当真是会发疯了。在这个世界上，若说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儿能够牵扯到柳如烟的心，恐怕也就是赵泺那独一份儿，再没有旁的了。
锦绣摇头微叹，她家小姐这段感情，也不知是好是坏，只是总感觉这样不妥，万一被发现，那可是要命的大罪。
“娘娘当真就要与他如此吗？”锦绣上前一步，叹息一声，缓缓问道:“娘娘就不怕东窗事发，于柳家不利吗？”
锦绣此刻当真是想知道柳如烟是如何想法，她毕竟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若只是旁的事儿，也便随她家主子去了。可是这件事儿，事关柳佳全族上下的命运，她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是听之任之，还是规劝？
转过身，柳如烟一双美眸放在了那美得令人心惊的夜海棠上，只是吗目光却十分空洞，好似能将夜海棠瞪出个洞来似得，若是其他的事情那也便罢了，唯独只有这件事儿，她无法心安理得。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将柳氏满门放在了刀尖儿上，可是情爱使人疯魔，她当真是舍不得如此，舍不得与赵泺彼此分离，形同陌路。
“怕，怎地不怕了？”柳如烟喃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的要命，可是我没有办法舍弃他啊，那样的人，恐怕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
古雕刻画，风流潇洒，或许就是为了赵泺而天生存在的吧？君子如玉，谁人能够不被迷住？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这样的男人如何能够不心动？
本以为入宫报仇后，了却此残生也便罢了，可是老天爷仿佛是跟她开玩笑一般，偏偏就出了个赵泺，让她沉寂已久的心也动摇开来，她舍不下赵泺，舍不下这样的一位真心待她好的男人。
“无论如何，事情都已经如此了。”锦绣微叹一声，将拿在手中的披风为柳如烟披上，柔声道:“无论娘娘是如何想的，奴婢都站在娘娘身边，不离不弃。”
想来已经于事无补了，倒不如便随它去了，她们家小姐聪颖过人，必定能够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