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柳宫，晌午时分。
一声陛下，两处闲愁。
卫灵素与柳如烟恭敬地行礼，一板一眼，如同木偶一般。
“平身吧。”两手虚虚一抬，欲扶住二人，卫灵素柔顺地任凭赵轩拉住她的手，而柳如烟却是面若寒冰一般及时放下了双手，正好与赵轩错开。
一双手落空，赵轩诧异地看向柳如烟，正巧对上了那张寒冰冷面，心中明了，却只得微微叹息，并不甚在意。
“卫贵姬如今身子如何？朕许久不来看你，也不知你最近的状况。”
赵轩微微眯眼，虽是再同卫灵素言语，可是一双凤眼却时不时地看向柳如烟，其中不言而喻的意味另卫灵素心惊，同时也明了了赵轩的心思。虽有些委屈，可终归还是受不住此间诡异氛围，暗自思忖找个由头离开此地，为二人留下机会。
“承蒙陛下担忧，妾身如今一切安好，腹中孩子也乖巧，并不闹腾，倒是有些思念父皇。”
卫灵素一边言语，一边随着赵轩坐上了软塌上，话中意有所指，不时看向早已自觉地在一旁伺候的柳如烟。
赵轩方才的眸子，柳如烟看的很清楚，不外乎就是想要与自己说话罢了。只是她如今并未有与他虚与委蛇的心思，满心满眼都是母亲性命交关，赵轩冷眼旁观。
毕竟是曾经那般倾心交付之人，赵轩即使再错，柳如烟心中也是过不去那个坎，始终为他留有一席之地。可是经此一役，赵轩的残忍便已经在柳如烟心中生根发芽，繁华了一个春秋，终已落幕。剩下的，不过是满地萧瑟。
“陛下……”眼见着赵轩一双眼睛就如同黏在柳如烟身上一般，卫灵素心中一阵苦涩，却终究是选择了退出。“妾身这会儿身子有些乏了，就先下去休息了。陛下若不嫌弃，倒不如与柳妹妹在此歇息，也不枉费白来这一趟。”
卫灵素就如同炎日拂风，温顺而柔和，是个难得的知心人。
赵轩之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卫灵素若还在这里杵着，就太不知趣了。
“好好好，爱妃先行休息，莫要累坏了朕的龙嗣。”
卫灵素之言，果真博得了赵轩的欢心，看着她这般识趣，赵轩心中赞赏不已。
另一方面，柳如烟却为卫灵素的私自决定而暗自不满。
一双凌厉的杏眸看向卫灵素，有些微恼。
“卫姐姐方才用完膳，怎么这般就乏了？太医顶嘱过了，要适量运动。未免卫姐姐积食，不如妹妹就陪姐姐去御花园走走。一来可以消食，二来也可以强身健体，于龙子有利。姐姐以为如何？”
如今她满心忧愁，哪里还有心情于赵轩多言？卫灵素这般做法，无异于将她推入火坑罢了。她与赵轩之间，剪不断，理还乱，早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通的。
“妹妹，姐姐身子有些乏了，黄昏时分再去走走也是一样的。这会儿啊，先放姐姐去睡会儿好吗？”卫灵素拉着柳如烟一双妙手柔荑，心中微微叹息。
她这个妹妹，虽不似亲姐妹，可是她却是最了解的了。不外乎就是赵轩将千年雪玉参赐给了慕容妙月，她伤心了。如今赵轩来虞柳宫，有意与柳如烟重修旧好，她应该抓紧机会，哪里还能够跟皇上闹脾气呢？
毕竟是从小熟读《女德》《女诫》长大的名门闺秀，在卫灵素眼中，皇上能够纡尊降贵地来此，并且有意化干戈为玉帛，柳如烟作为嫔妃，应该是喜出望外才是。怎地她这个妹妹反而不理会皇帝？这实属不该啊。
她心中自然明白，这种事情换做谁也是无法理解的，可终究还是无法将自家妹妹的感情至于不顾。如此，便做那中间的和事老，也算是尽一份心意了。
“……那姐姐便去歇息吧。”
无奈，接触到卫灵素眸中的深意，顿时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虽然自己并未告诉她自己与赵轩已经是水火不相容，可这种事情却不便与卫灵素知晓。再者，她也是一番好意，便心领了吧。
“那妹妹与陛下好好聊着。”卫灵素嘴角含着一抹浅笑，翩翩离去。
好妹妹，千万莫要辜负姐姐一片好意啊。
怀揣着担忧与欣慰，千百种情绪低落，最后皆化为泡影，抚着腹中胎儿，感受着那缓缓跳动，卫灵素转身离开。
“怎么，就这么不愿意与朕同处一室吗？”
赵轩凤眸眯起，眸似若狭，揶揄地出声。
卫灵素离去的同时，也将一室宫婢带走。此时，这小小殿中已经只剩下柳如烟与赵轩二人。这一点，赵轩十分满意。
“陛下之意，妾身不懂。”
微微摇头，柳如烟低眉顺眼，可是眸中寒冰冷凝，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音，赵轩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
心中微恼，却不好发作。
他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之君，不过是一味药材罢了，自己的嫔妃竟然敢与自己呛声。若是别人，赵轩早已经将她处置了去，只是这人换做了柳如烟，赵轩不知为何，便舍不得处置她了。
“你不懂？”眸中闪过一抹懊恼，赵轩上前，一把抓住柳如烟洁白如玉的手腕，手中微微使劲，箍的她直发疼。
“不过是一味药材罢了，你竟敢给朕脸色看？朕当真是太过宠爱你了，以至于让你这般目无君上。”
这个女人太不识抬举了，自己已经纡尊降贵来找她，她竟然还敢不理不睬。简直是……成何体统？
手腕被深深箍住，一阵酥麻疼意火辣辣的顺着神经传入脑仁，可是柳如烟的大脑此时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皇上，妾身并未给皇上脸色看，皇上何须如此恼羞成怒？”
心情平静之下，恐怕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对于赵轩如今这般不依不饶，反过来质问，柳如烟只觉得讽刺。如此置她母亲性命于不顾，要她如何才能够与往日一样面对？任是圣人恐怕也做不到吧？如此强人所难，又何必呢。
“你……”赵轩为之气结，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个女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的忍耐程度，真当他没有脾气吗？“柳良人，朕已经派太医去你母亲处，为她诊治。你若再这般，当心朕撤回太医。”
略带威胁的目光，柳如烟心如刀割。唇角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黑白分明的杏眸中是惊心的凉薄。
“皇上你以为，没有千年雪玉参，妾身母亲还能够保全性命吗？太医何用？太医只能诊病，治人的却是药物。”
而那药物，如今已经被眼前这位九五之尊送与慕容妙月了。她又能如何？
此时，柳如烟心中不由得涌出一阵庆幸。幸好还有赵泺，若是没有他的话，恐怕自己如今真的是焦头烂额了。至于慕容妙月的威胁，恐怕她真的会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幸好，幸好还有你。
“够了，柳如烟。”怒及攻心之下，赵轩一甩龙袍，竟是叫出了柳如烟的全名，也代表这位皇帝终于还是愤怒到了极致。
“皇上，妾身在。”
对于赵轩的愤怒，柳如烟依旧冷眼旁观，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还记得你是后宫嫔妃吗？你可还有一点后宫嫔妃的本分？”赵轩指着柳如烟平静如湖面的容颜，心中大怒。
曾几何时，他一个皇帝也要去看嫔妃的脸色了？简直是可笑至极。
“妾身就是因为记得，才没有与皇上闹腾。”否则，她重生以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赵轩。后宫嫔妃的各种算计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眼前这人的百般纵容，那些嫔妃哪里能够害她与孩儿性命？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
恪守礼教，这就是如今的柳如烟。
闻言，赵轩心中十分失落，如同一股怨浊之死堵在胸口似得，实在是难受。他有些迷惘，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怅然若失的感觉几乎让他想要落荒而逃。
“朕可以再派更多的太医前往，为你母亲诊治。”赵轩幽幽地说道。
不过是一个嫔妃罢了，他何曾这般低声下气地抚慰过某个嫔妃？如今算来，这已经是给足了柳如烟脸面。换做旁人，早已经感激不尽，恨不得依偎在自己怀中好一番撒娇卖痴了。
他想，柳如烟定然也是会这般的吧？
可是他忘了，柳如烟最是异于常人。对于这样的恩赐，只会觉得讽刺。
果然……
“不必了，妾身替母亲谢过陛下隆恩，只是母亲如今，比死能好的了多少？还是莫要让太医们白跑一趟了。”
那么多的太医，都无法救治母亲的性命。柳如烟心中清楚明白的知道，要想救母亲性命，必须得要千年雪玉参为药引，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偏偏眼前这人，给她太医无数，却唯独不给她那株千年雪玉参。这是何其讽刺？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她还得感恩戴德？这是哪里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