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与京城之中与文雅二字相关的场合,似乎这几个月来都是这么着,说着说着,便提到那顾月轻身上,不奚落一番,似乎就显得和那人同流合污,不能彰显自己的崇高品德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早些年,这小世子和穆家小姐都是不来的。傅家小姐虽然来,却也总是因为时机不对,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搅扰了,没能写上诗,而那沈大人家的二小姐因身子骨弱,素来都寄养在佛寺之中祈求佛祖庇佑,去年岁末才刚回京呢。这四个人,从前都是没来过的!”
“可见咱们大祁卧虎藏龙,才华横溢之人数不胜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楚江宸也不大管他们,只不动声色地和顾云听说着悄悄话。高台上这两位主子表面上看着端庄自持,背地里早已从什么时候结束这场宴席聊到了晚膳吃什么。
等众人畅所欲言够了,回过神来,想找天字等四人道贺,才发觉四人里头早已偷偷溜了两个。
李玄烛生性跳脱就不乐意和这些人虚与委蛇,在楚江宸眼皮子底下装了半日乖,寻思着能向家里老祖母交差了便跑了。傅湘儿则是因为那诗夺得第二并不全是她一人的功劳,经众人这么夸,便有些脸红,羞得悄悄走了。
不过诗魁还在,众人自然也就不那么关注那两个人了。
穆少婉在坐席上红着脸温温柔柔地谢过前来道贺的众人,等接过楚江宸的上次时,两颊早已绯红得犹如天边晚霞。
她自小爱慕着这个已经换了龙袍的男人,甚至为此,拒绝了七皇子的示好。
甚至在被充入掖庭宫为奴为婢的时候,将这个人当做了自己的神。每次只要想到他们相隔的距离很近,她似乎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其实她真的很好。
她自幼读书识字,无论是四书五经、女戒女德,还是琴棋书画,都不比别人差。
只是从前自持身份,从不公然参与这些闹剧似的宴会,所以才在京中默默无闻,事事都被那顾月轻压着一头也就罢了,更有甚者,还认为她这弱柳扶风、娇弱可怜的身段,还有这满腹诗书才气,都是在模仿顾月轻!
笑话!
她何须学顾月轻?
她分明就比顾月轻好上十倍、百倍、千倍!
“少婉多谢诸位抬举,谢陛下谬赞……”穆少婉一摇三摆地扶着宴几起身,柔柔弱弱,好似风衣吹就会倒了似的。
她向众人盈盈一拜,动作缓缓的,却矜持好看。
“穆姑娘自谦了!此番观梅诗宴的头筹,自然是姑娘拔得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为诗魁备下了一份厚礼,还请穆姑娘笑纳。”季公公微笑着说。
他惯会讨好,看人准,说话也一向熨帖,要么就什么都不说,要说,就滴水不漏。
……
穆少婉的视线一直都跟着楚江宸的动向,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连带着看向允贵妃的视线也有些古怪起来。
“她想要你身边的这个位置。”
临走时,顾云听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直到上了回宫的马车,才随口对楚江宸提及了一句。
“谁?”
“穆姑娘。”顾云听笑了笑,道,“我可不信你没瞧见她的眼神,她都快想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很难想象能写出那样大气瑰丽的诗句的人,竟也会为儿女情长所累。
情之一字,实在害人不浅,可惜了。
“你啊,如果怕会被她生吞活剥,就少气我,省得哪天朕一气之下,真让她站在你这个位置上。”楚江宸笑道。
“玩笑罢了,我何时故意气你?”顾云听莫名其妙。
她被“软禁”在龙章宫可有好几天了,她都还没告黑状,这楚江宸倒是先记上仇了。
要是她真的有活活气死楚江宸的心,这人早就该被气出疯病了。哪里还能这么安安生生地在这里讨论这些个问题?
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不过,眼看着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陛下打算怎么办?让皇后娘娘出席么?”顾云听问。
毕竟是一国主母,病归病,如果连这种正儿八经的宴会她都不参与,怕是会被别人嘲讽。
这都是楚江宸去上朝的时候,她听见龙章宫里的宫女婆子小声碎嘴才知道的。
不过其实知道的也不多,毕竟楚江宸吩咐过,不能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哪怕是实情。
“没关系。”楚江宸淡淡地安抚道,“皇后……是没可能出席的。你去吧,也只有你合适了。其他的,朕都会准备好,不必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如果皇后已经病到连今年的上元宴都没办法参加,而楚江宸也从不去凤仪宫看她,那么很有可能……
皇后已经没了?
“皇后她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被暗中软禁,还是已经——?”顾云听头疼起来,索性直接问了。
“她只是生病了。”楚江宸又强调了一次。
“不对,如果是生病,陛下为何从来都不去凤仪宫看她,甚至连提都不曾提起?”顾云听皱着眉头,“难道这也是不能说的么?”
楚江宸近来总担心顾云听真的恢复记忆,所以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格外留意。
他有些错愕:“此事事关朝廷,后宫不得干政,的确不能说。倒是你……为何说‘也’?”
“不过是随口提及罢了,陛下似乎对我的记忆十分关心?”
“那是自然,我希望你会记得我们以前的事。无恙,难道你不觉得,自从你病情好转却忘记了从前的事之后,我们之间就变得很疏离了么?”楚江宸面色不改,眸中甚至隐隐可见心痛之色,“我知道,记忆是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一旦丢失了,从前的你也就不复存在了。可是朕真的希望你能想起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我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如果单凭我一个人说,你又如何会感同身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