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从本质上明白了自己的错,其实也就不怕罚了,因为那都是从前无知时犯下过错的代价。什么不知者无罪,不过是为了掩盖过往罪孽的借口罢了。
不过拿着个来骗骗这些小姑娘,还是不要紧的。好歹,怕被罚,今后多半也就不敢了。等再长几岁,年纪大了、老了,自然就都看明白了。
教养是她们家里长辈的事,教化是佛道儒法的事,和外人可没什么干系。
顾云听想着,笑了一下,温柔典雅地道:“好了,快去作诗吧,不然到时候交不出诗匣,别人是要笑话你的。”
“可是,可是都这会儿了,就算去作诗,也肯定作不出什么好的了……时间都过去一大半了,我连想法都还没有……”傅湘儿眼泪未干,打着哭嗝,委委屈屈地道。
“不是说,今年的题目,和去年的相差无几么,而且听人说,去年陛下未曾看你们写的诗,你就把你去年的诗再改改。……傅姑娘去年应该也是来了的吧?”
“来是来了……”傅湘儿面有难色,“可是我去年忙着别的事去了,并未写诗呀……”
她去年忙着给顾月轻的酒里下药,哪儿有心思写诗?
本来是想好了要写的来着,后来不是顾月轻和四皇子的事情事发,被搅了局么,脑壳儿里想的都是那件事了,怎么可能还记得当时琢磨的句子是什么!
顾云听:“……”
你这每年都还挺忙,连着两年都没工夫写诗。
有这工夫,折腾点事实不行么?
她沉默的瞬间,傅湘儿记起去年的事,悲从中来,越想越难过,眼看着又要哭起来了——
“等等,这样吧,本宫教你!”顾云听就想她别哭了。
嘤嘤嘤的不够她头疼的。
“啊?”傅湘儿愣了。
这会儿她是真相信眼前这个人不是顾云听了。
顾云听再能耐,在作诗这件事上,还是很谦虚的。
她就不会写诗,索性也就不自夸了,更别说这么理直气壮地教别人写。
“你听着,时间来不及,那就投机取巧……”
“这不太好吧……”傅湘儿小声地打断道。
“怎么?”顾云听简直要被气乐了。
倒还有点读书人的原则?
“投机取巧,写出来的都是花架子,哪儿能一鸣惊人啊……”
“……傅姑娘,人得知足。”顾云听微笑着,像是长辈在教育小辈一般,分明言笑晏晏,浑身气场却偏偏让人不禁瑟缩起来。
傅湘儿没再插嘴。
顾云听这才继续说道:“再者说了,花架子也不是投机取巧的缘故,只能说明这还不够巧罢了,只要你的心思够新,纵使是遣词造句上有些薄弱之处,也能被新巧的立意遮盖过去。这回陛下出的题目是‘梅魂’,旁人想必都是从这梅花的风骨、精神着手赞颂,你不妨——就把这梅魂真的当做一缕香魂,再寄情于此,拔高一截,自然与众不同。”
“当做一缕香魂?”傅湘儿刚哭过,脑海里比顾云听都混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明白?屈原《楚辞》中的山神,曹植的《洛神赋》中的美人,不管当初他们的立意究竟是怎样,可后人的解读,不多半都是诗人借山神、美人聊抒心怀么?你今日效仿他们写一个红梅仙,同样是品行高洁、才华横溢,岂不是既与众不同,又能借着这诗,夸夸你自己?”
“……听着是不错,不过自己写诗夸自己,会不会忒不要脸了?”傅湘儿小声地吐槽道。
……
有些话,自然是点到为止的。
傅湘儿回去席间写诗,顾云听倚着一株梅树,不过是图个自在时的清净。
龙章宫平日里也很安静,可是那种安静是被条条框框的规矩管着,强压下来的安静。分明满屋子都是人,却每一个人敢出声。
那不是真清净,而是压抑。
然而顾云听能在这雪与梅之间寻到的清净并不长久。
傅湘儿刚走远,一阵脚步声便又传了过来。
“陛下不在高台上坐着,怎么也出来了?这会儿那些公子、小姐们可都纷纷回去写诗去了,一会儿诗匣收上来,可还要评呢。”顾云听倚在树干上,闭着眼,懒懒地道。
楚江宸的脚步声她是听熟了的,不用看也知道。
“想不到,你竟也能教人写诗了。”楚江宸不答,轻笑着,凑近了顾云听,“说得还有模有样的,怎么别的都不记得,偏这些看过的书却都一清二楚?”
他在试探?
“书里的东西,要说记得,也谈不上,只是话到了嘴边,自然也就脱口而出了。就像吃饭穿衣、走路说话,再怎么忘记,我也不是个没办法自己生活的傻子。”顾云听漫不经心地答道,“与其问我,倒不如问你,都说陛下是个君子,怎么也做起这墙角偷听的事来了?”
“不曾偷听,只是这林间也未曾立着牌子警示你们在讲别人不能听的话,朕过来寻你,自然就听见了。”
顾云听嗤笑,“听见什么?听见那傅姑娘认错了人,把我当成另一个不知道什么人,哭得肝胆具颤的?”
“你说什么?”楚江宸面色一寒。
他原本想生气,不过见顾云听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怕发怒反倒会惹她起疑心,便暂且按下了。
“她大概是将我错认成什么故人了,小姑娘家不够沉稳,一年不见的人,看错了也是常有的事。”
气归气。
楚江宸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忍住低声提醒道:“如果朕没记错,这傅家的嫡小姐比你还大一岁。”
“……看穿不说穿,陛下这习惯可不好。”
“习惯不好还能容你这般放肆?你可不就仗着朕喜欢你,才这般伶牙俐齿的。”楚江宸不禁笑了起来,先前那点突如其来的怒气也顿时散了。
“哦。”顾云听闻言,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