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十一月中。
京城下了第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平鸾宫外的红梅都像是得了什么讯号,齐齐绽开。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顾云听甚至都还没有意识到平鸾宫庭院里种的都是红梅。
她一夜都住在偏殿照看孩子们,随意歪在床榻外侧就将就了一宿,第二天起来脖子疼得要了老命,连带着头都有些疼起来。
夜里天冷,她也没注意,两个孩子倒是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她自己反倒是染上了病气。
小孩子抵抗力差,不能沾病气,于是照料孩子的重担仍旧交回了谭姑姑手里,不过她一心也不能两用,顾云听那里也需要人照顾,好在先前那位受命易容成“允贵妃”的姑娘还没来得及离开祁宫,便便临时充当了宫人,留在寝宫里照看顾云听。
“这些天多谢你了。”顾云听额头上搭着一块毛巾,分明高烧还没退,精致的脸颊却从始至终都是雪白的,唯有一双桃花眼,像是被烧开了似的,在眼尾扫下了一抹浅红。
“不需言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原本就是我们分内的事。”那姑娘摆了摆手,道。
顾云听想了想,又问:“被陛下发现之后,他问了你什么?”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一开始发现端倪之后,就把话都说开了,没怎么为难我们,无非是些旁敲侧击,我们只说不知道,他也就没多问了。”少女沉默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这人还不错,如果是朋友的话。”
就算同样是叶临潇手下的人,各自对祁国各位帝王、宗亲、官员的态度也都是不同的。
这倒是很轻易就能让人看出来,究竟谁和哪些人是有仇的,又有哪些,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归到了叶临潇手下来的。
顾云听闻言,也稍微有些讶然。
她没想到楚江宸抓到破绽之后会是这么一种反应,这倒是让不断质疑他诚意的自己,看起来有些过分可笑了。
不过也没什么,毕竟不是一路人。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顾云听原先还对自己的这副身体抱有些许期待,觉得风寒不过小病,隔天就能好了。然而现实总是无情打脸,她已经不是当年那把刀山火海里滚过来的利刃,而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动不动就病上一病,堪称行走的药罐子。
对此,她虽不满,可到底是白捡回来的命,也不能奢求太多。
否则人家没病没灾的,谁还能让她钻到这么个空子?
十二月初一,西南边关传来捷报,称西南盟国内讧,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祁国大军趁机攻打,屡战屡胜。
十二月初九,西南盟国退兵。
因刚好是小太子被册封之日,又为了向上苍祈福,以仁德祈请来年风调雨顺,于是楚江宸与百官合议后,决定大赦天下,顾家的“罪名”,就刚好就在大赦的范围之内。
“如果肃城那边动身够快,回京大概刚好还能赶上过年。”
楚江宸批阅完手边最后一本册子,将朱笔搁在了笔托上,笑着说,“在掖庭局的那些人都已经放回长平伯府了,顾老夫人的马车这会儿应该也已经到家门口。既然‘刚好’在大赦之内,便不算‘将功赎罪’一说,川言立下的这些战功,都算在他自己身上。当初没收充公的家产朕曾命人留了一部分,都已经尽数派人送回府上了,不过抄家时人多眼杂,鱼目混珠之人不在少数,少不得还是会丢一些。等回头你和你大哥说一声,若是少了什么,列个单子给朕,朕用私库补给你们。”
他这段时间每每下了朝就往平鸾宫跑,殷勤得很,与顾云听“同吃同住”不说,连批阅奏章也都挪到了这里,俨然是拿这里当成第二个龙章宫了。
于是原本平鸾宫的“主人”顾云听,夜里就不得不被挤去和孩子们住。时不时就要被幼儿的夜啼声惊醒,然后一夜无眠。
好在,大军班师回朝,楚江宸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却紧接着又要开始安排论功行赏等事,还有与霆国的战事,也要开始着重考虑了。楚见微的事不上不下的,有他忙的。
所以这是他赖在平鸾宫里的最后一天了。
顾云听在一口箱子里翻找东西,听见楚江宸这么说,便笑了一下,道:“长平伯府能安然无恙度过这一劫就足够了,少些钱财也不过是破财消灾,没什么要紧的,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既然答应过要保住长平伯府,就一定是要做到的,否则问心有愧。”
“如果陛下执意如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顾云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笑道。
她说得是云淡风轻,心底就像是被点了什么驱邪避祟的炮竹,“噼里啪啦”的,炸得顾云听肝胆俱颤。
倒不是觉得惊惶,只是隐隐有些许愧疚。
无论是为了先前他们的那桩交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楚江宸现在是真心实意在为长平伯府考虑的。
而长平伯府,顾云听也好,顾川言也罢,想的全都是如何架空他的权力,作为顾家太平无事的保障。
也罢,反正等权力握在她手里之后,如果楚江宸不轻举妄动,她就什么多余的事也不做。可如果哪一天,他当真存了想动长平伯府的念头,那么她自然也就不必心慈手软了。
就这样吧。
至于那些所谓的权力究竟会不会落在顾云听手里么——
这还需要质疑么?
“你在找什么?”楚江宸有些好奇。
“皇后娘娘给小太子绣的肚兜,明明放在这箱子里了,怎么找不到了……”
“……”
……
顾云听作为大祁皇室的“允贵妃”,暂代的是皇后之职,所以正式的场合,也需要她盛装陪楚江宸出席。
包括西南大军的庆功宴。
顾云听一袭盛装坐在大殿主座右侧,以茶代酒,或斟或饮,看起来都十分温柔小意。
其实座下见过顾云听的人也不在少数,就算没见过,至少也是听说过的。
所以瞧见这么一个温柔体贴又婉约可人的“贵妃娘娘”,谁也没往那顾家的三小姐身上想。
除了已经知道内情的顾川言。
顾家大哥手里捏着酒盅,看着座上言笑晏晏又大方得体的允贵妃,不由地惊掉了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