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
这是沈清染唯一的想法。
元宸坦坦荡荡的将元祺能用来“威胁”他的东西交代的一干二净,又是分外从容,不觉有任何违心之意。
后来沈清染才想清楚,在人比草芥轻上三分的世道,亦或生于吃人的宫闱之中,亦或满怀报效朝廷的一腔热血,属于清廉者的赤忱之心,向来都不堪一提,若逢山河动荡,更是犹如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于元祺而言,那这件元宸不愿提起的旧事来威胁,或该是种宛如打趣一般的热闹氛围,可当元宸寡淡如水的讲述过事情的来龙去脉,氛围彻彻底底的沉寂下来时,元祺也随之慌了神,一度反思自己是不是玩笑开过了火。
元祺讪然一笑,酸的说不出话来。
“你就当我方才酒喝多了,人也跟着糊涂了。”
他的笑意很是勉强。
大抵还是愧疚要更多一些,毕竟心安理得的撕开一个人的伤口,并不是个君子该做的事,元祺自然也做不到。
“你皇叔我虽然也只长你几岁,但无论如何说……我再怎么样也是你的皇叔,不该拿这些旧事来让你徒增烦恼。今日之事,你就全当我没说过罢,我有我的不愿,可你也有你的苦处,我既然是长辈,自然该照顾你。”
瞧见元祺这个长不了元宸几岁的男人振振有词的称自己是元辰的长辈,又要照顾元宸这些话,实在有些说不出的有趣。
但沈清染觉得自己好像能够隐隐觉出元祺话中的苦楚。
元祺虽与先帝为兄弟,却时常被人称作云泥之别用来攀比,但真正被称为云间皎月的是元祺,而不是资质平平的先帝。这也正是为何会有人下毒给元祺,却把毒下在了元楚身上的缘故之一。
那些拥护先帝皇位的人迫切的希望所有能危及先帝权势的人不复存在,以至于丝毫不在意牵扯上更多的人,哪怕性命何其无辜,总抵不过坐稳如今的位置重要。
但在更早的时候,元祺便已凭借时运躲过了许多次被人迫于性命的危险,他并非有意去遮掩先帝的才能,往往仅是无意。
先帝凭借果决的手腕坐稳了太子的位置,元祺只因忌惮,硬是将自己活成了醉于酒池花丛的纨绔,才从先帝手中留得一条性命,做着外人眼中的兄友弟恭之相。如今虚掷光阴已久,元祺可还记得住自己到底是君子,还是纨绔?
沈清染望向了元宸,这人还如她的记忆一般,从未沾过半点金钱铜臭,就连那些能将人命视作草芥的狂妄,她都从未在元宸身上见过。他仅是自矜自傲,仿佛红梅间雪,凛冽霜风,皎如云间星月,傲如无尘霜雪。
她很喜欢。
元祺不敢妄自琢磨元宸与沈清染二人的心情,仅是埋怨自己,仿佛要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包括先帝与元昊留下的所有不看,如污秽一般。
“我清楚这段日子做了不少荒唐事,大抵是让你与朝臣失望至极,亦让方媛添了不少烦恼,实在是罪责。我一死又有何辜呢……不过是不愿将烂摊子彻彻底底的甩手抛给他人,骗自己是解脱。”
他一直是个极其清醒的人。
“便说道这罢,皇叔不想见你为难,自今日始,皇叔定不会再如以往那般混账,满心逃避。”
元宸漠不在意的应了一声便要起身离去,长年累月的相处让沈清染对元宸的脾气琢磨出了三分——这人多半是生气了。
沈清染上前挽住元宸的手腕,柔声关心:“生气了?”
元宸不大喜欢表露自己的情绪,从他脸上所能瞧见的只有三分真,七分都是假,全凭他想让人瞧出些什么。
但对沈清染不一样。
便是真动了脾气,元宸也会让自己的情绪尽可能的平和下来,温温柔柔的,不让沈清染为她担忧挂念。
“没有。”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沈清染不愿劝更多道理,毕竟道理始终是道理,日子还是要自己来过,有些东西也只是一听而已。
“先别走。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可好?”
她仅是向元宸温婉一笑,便足以让元宸想不出任何来拒绝的理由。答应的理由倒是十分清楚,因为说这些的人是沈清染。
元宸应声重回座上,不由是让元祺连连惊叹低估了沈清染,原来这姑娘还真有降服元宸的本事。
不一般。
相处甚久,沈清染也不愿再去披上一副伪善面皮。
“方才皇婶倒是也与我说了许多,只不过与皇叔所言相差不多,应当是与皇叔商议良久了罢?”
元祺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自然瞒不过沈清染的双眼,而他也未打算隐瞒:“的确,方媛一心为我,我却让她失望甚久。”
“皇叔已经很用心了。”
沈清染心口不一的安慰道:“平心而论,若我受到如同皇叔一般的变故,或许还不如皇叔这般沉着自若。既然皇叔无心来坐这个皇位,那自然要让别人来坐。”
比如元宸。
早前她曾以为元宸的确是因淡泊名利,才不愿意去争抢皇位,如今才觉背后真相触目惊心。
实在荒谬。
“侄媳说的是。”元祺只当自己会意沈清染所言,毕竟是目的相同,索性顺着沈清染所言,顺水去推这木舟。
沈清染轻轻点头。
“宸王殿下是因曾与我有约,才不愿接下皇位,来违背旧时之约,但我思来想去,只觉不该如此……所以这皇位到底是接与不接,还是要凭宸王殿下的心意。”
元宸吃惊于沈清染的沉着。
他虽能拼力去争,但有些事,他仍是怕沈清染吃了亏……朝中那些老顽固是什么德行,他可真是瞧得一清二楚。
若真让沈清染去做这个皇后,万人瞻仰相视不假,但也无疑是将自己恨不得藏起来好好护着的宝贝疙瘩,立于众矢之的,有不知多少人等着她踩空的那一天……
他不愿有任何后悔之事。
沈清染却只轻轻一笑,扣着他的五指温柔道:“宸王殿下只需顺应心中所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