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的时候，倒还真是挺乖的。
那副眉眼，张扬的时候有张扬的美，安静的时候，更是说不出的娇艳可爱。
杨傅是情不自禁，视线追逐着她，连人也不自觉跟在她身后，见她在哪儿，就凑到哪里。
少年人心性随意。不觉间便凑到了一起。隔了会儿，便听那女孩说外面太吵，累了，不如进殿歇一会儿吧。
淑妃抬眼看了看四周，旁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有悦华翎起身笑道，“臣妾带阿辰进殿找个地方休息吧。”
淑妃微微点一点头，悦华翎带着辰公主进去，杨傅不自觉间，竟然也跟着，一步一步走到了谨成殿内。今日是待客的缘故，各处殿所的门都开着，悦华翎与辰公主到了一处像是书房的所在，窗下琴台上摆着一张有半尺寸的七弦琴。辰公主坐下摆弄琴弦，悦华翎笑着说，“阿辰你就在这边玩吧，我要先出去一下了。”
走到回廊，看见杨傅，微微愣了一下。
杨傅认识她，悦华翎出身悦氏，悦氏和圣武亲王府是姻亲，在家宴上也见过不少次了，因此上前施礼，道：“晚辈见过悦宛容了。”
悦华翎仔细打量了他一两眼，笑道，“原来是破军候世子，几年不见，已经出落得这般人才了。”
杨傅笑道，“宛容赞谬了，杨傅不敢当。我今个是累了，因此随便在殿内走走。宛容可千万别说破，我怕给外头那些人听见了，捉我出去灌酒。”
悦华翎微然一笑，道，“那你就自己去找个地方坐会儿吧。正好我们阿辰一个人在那边，也好照应一下。我出去片刻就回来。”
杨傅巴不得这一声，恭恭敬敬将悦华翎送走，他转身进殿，见女孩儿还坐在窗下，叮叮咚咚的摆弄着琴弦。
看着像是很专心的样子，杨傅便也不言语，只是自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一个人静静的看着，看了片刻，突然觉得四周怎么这么安静。
一抬头，见阿辰已经不再弹琴了，爬到书桌上，拿起一把扇子在摆弄。也许是因为看见他看书的缘故，不想打扰，所以才不弹琴的。
难得的善解人意。
杨傅将书放下。阿辰却微微抬起头，问他，“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杨傅有些狼狈，他只是顺手拿了本书，哪里知道是什么，捧着书的时候，心思都在人身上，看倒是看了几行字，转眼之间，连自己看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好看了眼封面，原来是春秋。
老老实实答了，阿辰又问，“什么是春秋。”
杨傅怔了一下。
春秋是儒门入门的典籍，只要是儒门中人，十之八九都看过。但骤然有这一问，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何况对方还是个孩子。怎么跟小孩子说清楚呢？他需要想想。
可是，就在他想得过程中，阿辰就微微的笑了笑。
看书了不起啊。
她想了想，便随口说了一段，春秋之所以为春秋，自然是有先贤的道理，这一番道理振振有词，又连珠似得问了十几个问题。一时之间，问的杨傅一头冷汗。
这么小的年龄，论辩理论如此扎实，倒也真不愧是白家出身，将来恐怕也是要做女官的吧。白家那位首辅大人杨傅也认识，要将眼前这可爱的女孩套入白家人那高贵冷艳的模子里，还真是有些难度。
尽管如此，这话谈的，也不能算是不投机。杨傅喜欢聪明人，聪明人难免刻薄。但辰公主淡然一笑之时，十分温柔可爱的模样，兼之聪敏灵慧，就算有几分刻薄，又岂会让人容不下。
从春秋谈到五经，接着又到法理。话说得入港，不留意间，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杨傅知道告辞在即，又担心悦华翎不知何时便会回来，到时候当着旁人的面，恐怕不能如此投机相谈。终于将不该问的话问了出来。
他问阿辰，“你叫什么？”
怎么称呼自然是知道的，刚才已经听到悦华翎管她叫阿辰了。他这么问，问的是字，是来日缔结姻缘之时要说出来的那个名字。
阿辰也在低头思索，人未到及笄的年龄，哪里有字？但要叫什么，其实都是早已决定好的事情，也就差那一道典仪了。
该怎么回答呢？她一向精灵，只看杨傅看他的眼神，便知道问这一句背后的含义。难道要故意装糊涂，敷衍他说无字么？
正在阿辰犹豫的时分，杨傅听见外面走廊有伺候人说话的声音，夜宴要结束了，他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
那迟疑的片刻，心里万分煎熬。他看着阿辰微微皱眉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为难她，躬身一礼，道：“在下该告退了。”
偏是转身的时候，阿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指尖在掌心划过，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不必去看，那两个字便清清楚楚的印在了心底。
阿辰说，“我将来就叫这个。”
楚家云字往下，是以鸟为号，家主云兮之子玉隆儿是先皇赐的名，四公子云桓之子便依着辈分，叫鹤龄。
阿辰这名字是杨曦取的，她是公主，天子赐名理所应当，只是这辈分来历，阿辰自己其实也一无所知。
但她挺喜欢这个名字。
红鸢。
鸢是猛禽，但这个名字念出来，却有几分女儿家的艳气。娇美与强悍并存。人已经生的这样漂亮了，连名字也比别人多几分凌云气魄。
自是与众不同。
她不过是轻描淡写，但那一笔一划，刀刻斧凿一般，就将那两个字烙在了杨傅的心底。
外间人声越来越近，杨傅知道不能不走了，却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往后还有再见面的缘分么？”
这个人，真是纠缠不休呀。
阿辰低头这样想着，脸都不自觉间红到了耳根。但却还是回答了，她说，“你要是再进宫里，如果能去六庭馆的话，就写信给我吧，放在六庭馆书部的匣子里，在信封背面画一只红鸢。我看得到。”
书部的匣子，指的是用来投放暗奏的信匣，向来是要送到华妃那边的。阿辰在华妃身边常来常往惯了，拿到折子并不是难事。
这样往来，未免不够机密。但阿辰倒也没打算遮掩。
杨傅思量着，以她这样的年岁，恐怕还在六庭馆念书，既然可以信件往来，往后来日方长，想必还是有天长地久的希望。
他回到府上，已经是中夜时分，月色极满，莹润月光洒落在中庭，一花一叶都莹然如翡翠。他心上新停了一个人，就算回到自己寝室，也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身，在月光之下点起一盏灯烛，拆出红笺来，一笔一笔，细诉相思。
才写下红鸢如唔，便不由停笔，凝神思索，万般心事，该从何说起。
平生不懂相思滋味，才懂相思，便害相思。
想到自己是和那么个不大点的小孩子诉衷肠，便觉着这痴心有些好笑，但再想到那小美人儿艳丽的模样，又忍不住面红了。
幸而夜深，伺候人都睡了，这一片痴心的模样，也就他自己知道。
这边厢宫内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辰公主在殿内，随手摆弄今日得的一些礼物，这一晚杨曦也在持中殿，陪着她说笑。
整匣的珠宝送过来，宝光闪烁，明晃晃的耀眼，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在她眼里，也不过是玩具，十之八九没多大兴趣。翻来覆去的，也就拿出一串手链，在手腕上略微比划了一番。
送来的礼物，自然都是比着她尺寸做的，戴在手上，倒也正好合适。杨曦瞥了一眼，见是红珊瑚做的，仿着相思红豆的样式。便笑着对阿辰道，“此物最相思。这串珠子的意味，以你的年岁，恐怕还不懂吧。”
阿辰笑了笑，道：“懂不懂的，有什么要紧，我不过是看它好看罢了。珠宝首饰，最重要的难道不就是好看？至于贵重与否，有什么意味，我才不在乎。”
这豁然开朗的气度，倒是真有几分像楚云昭。
淑妃在窗下整理头发，听他们父女闲聊。也搭了一两句话。此时便说，“我刚才听悦宛容说，今天她送阿辰进殿休息的时候，破军候世子也在殿内，倒是陪着阿辰坐了许久。难得他们俩个说得来。破军候世子年纪轻轻的人，挺有耐心，肯陪着小孩子那么久。”
破军候世子照辈分算是杨曦的侄子，只是破军候自己常年在西北军中，这位年轻的公子也不怎么进宫，人是没见过几面的。如今听淑妃称赞他，也只是笑笑，随口敷衍了几句，“傅儿虽然年轻，性情倒是挺沉稳的。若是和阿辰合得来，他下次入宫，我就让他上你们这边多走动走动。”
也就是顺口说说，却听阿辰颇为不屑的偏过头去，说，“谁跟他合得来啊，话都说不上来，笨死了。”
杨曦不以为意，只是伸手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长发，宠溺的笑笑，道：“谁能有你聪明啊。”
原本便天资出众，加上有淑妃教导着文采风流，这个女儿当真是养的华丽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