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容在持中殿安置之后,又听传令女官说,六庭馆馆主楚君仪正在持中殿外待昭,便令她入内相谈。先没问别的事情,就同楚君仪说起打算晋封明恩华为六庭馆书执令一事,并加封为辰公主教母,赐殿上人身份,称御殿明成君。
六庭馆执令以上,后宫三品宫妃以上,及持中殿一品女官,称殿上人,可随时入御前侍奉或上奏,但首座女官与加封御殿之人,无须通报,可任意出入持中殿,只这一点荣耀,便无人能及了。
持中殿首座女官自不必说,毕竟是御前侍奉之中地位最高之人,随时出入御殿是理所当然的。但说到加封宫妃为御殿,倒是甚为少见了。
楚君仪命秉笔女官拟旨,含笑道,“华妃娘娘能入六庭馆做事,臣也算是多了个臂助了,只是,说到书部吧,淑妃满腹经纶,法理之上又是极为通透的,若是能有淑妃在,六庭馆便更能为陛下效命了。”
杨曦道,“等几年吧,不让她做事,镇日里在她自己宫里整理典籍,为前朝旧书批阅注释什么的,都累的够呛,若是再给了差事,怕是又要闹病了。”
拟旨的女官写了一半,突然停笔,看向正在闲谈的君臣二人,道,“卑职孤陋寡闻了,公主之封号,卑职一直不知,还请陛下指点。”
杨曦听到这话,不觉莞尔一笑,对楚君仪道,“教母见笑了,公主自打接回来,一直称的是乳名,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连个封号都没有,正好教母在这边,不如就请教母拟一个,免得让六庭馆拟名单再送来了。”
楚君仪思索片刻,道,“还是问淑妃吧,毕竟是公主的母妃,而且,淑妃那个人,心思向来是极为别致的。想必能拟出好的来。”
杨曦应了,命女官去问淑妃,得了回信再来,殿内空旷下来。楚君仪这才缓缓说起薄红颜之事。
可惜了,堂堂一个六庭馆馆主,最终还是死在了锦官城外的荒凉山道之中。
至于过程,是六庭馆从前一位深得薄红颜信任的女官,依着薄红颜之性情,锦官城外补下伏兵,又以楚君仪之旌旗为饵,将薄红颜引出锦官城,围三留一,做出兵力不足之假象,最终将薄红颜及其残兵诱致澜沧道,因为提前已经将澜沧道出口封死的缘故,薄红颜及其残部,都被封死在山谷之中,彻底歼灭。
这场围城战打的十分漂亮,先是做出散漫羸弱之假象,诱对方大意轻敌,明明是围城,却是在城外将敌军困死。借了地利之便,己方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杨曦感慨,“薄红颜也算是女中豪杰了,倒是没有想到,战场之上,居然这么不济。”
楚君仪说,“领兵之人带的是六庭馆射部的兵力,在发现薄红颜隐匿锦官城之后,便数度骚扰,截断粮草,并堵了出路,令她不得安宁。之后又传出围城之军兵力与粮草都不足,且援军不至的谣言,不仅将怨声传入城中让她知道,还特意飞鸽往来,传了不少假信件,连粮草被劫的劫匪都有了,南境北境战事加急无法分兵内战之事,也是书信往来,故作无意的让她知道。就算薄红颜生性多疑,后来也渐渐相信,六庭馆的确无以为继,因此才决定冒险突围,结果,就正好落入早已做好的陷阱之中。”
楚君仪长叹一声,道:“前任馆主在兵法方面,确实是差了些。”
杨曦笑道,“倒是不知,这一次打出如此出色一仗的,是哪位女官?”
楚君仪郑重回答,“六庭馆射部从事女官,悦华翎。”
杨曦道:“先前教母说要请大宗师协助,难道便是为了这个?”
楚君仪笑道,“那倒不至于,悦华翎原本便是六庭馆中人,何来协助一说,臣找大宗师,是为了银钱与驿站,陛下有所不知,此次做假消息误导薄红颜,血了不少银子,商路来往传小道消息的人,也是大宗师安排的。”
“也是难为你们了,”杨曦道,“悦华翎这个人,朕似是听说过,前些日子听悦太妃提起过,说悦氏想要送个女孩子在朕身边侍奉,也是你们六庭馆出身的人,难道就是这位?”
楚君仪点头,“六庭馆荐上的,也不止华翎一人,再过一两日陛下便看得到名单了。”
杨曦问,“几个?”
楚君仪老老实实回答,“照从前的旧例,天子登基,是要送十二名女官入内的。六庭馆经此一变,人才凋零,只能从世家女公子中选了几个出众的充数,虽然仓促,想必也是能让陛下满意的。”
杨曦吩咐,“减半吧。”
楚君仪一开始还以为是听岔了,杨曦解释道,“好端端的女孩子,若是六庭馆女官也就罢了,就算入内承奉,只要不沐君恩,退宫之后还是能嫁人的。世家女子入宫参上,一生一世都是后妃,还是审慎些吧。”
楚君仪甚是为难,之前拟定入宫参上人选之时,原本便是慎之又慎。却不料如今杨曦一句话便要她减半。不少世家公卿费尽心思想要把自家女孩放入名单里,如今要裁撤,倒是真有的头痛了。
正想再多劝一两句,去淑妃宫里传旨的女官回来了,呈上一张白色素笺,打开来看时,见是行云一般的两个字,“寿安”。
杨曦不由失笑,道:“向来觉得她是最别致的一个人,朕还想着,不知选了怎样意味深长的两个字来难朕呢,却是没想到,这般寻常。”
传旨女官也不由笑了一声,道:“淑妃娘娘起初写的是福临两个字,后来自己笑笑,也说太俗了,才改作寿安。娘娘说,公主金枝玉叶,什么都有了,所求的,无外乎是长寿与安和,选这两字最好,也无须太复杂。”
杨曦看着那两字,道,“她是这样心思,那便随她吧。”
公主封号定了下来,女官拟旨,杨曦批复之后,内殿诸女官陆续退出。
楚君仪含笑道,“按着本朝的规矩,六庭馆推选入宫参上的人,陛下是不能干预的。礼制之上是十二人,陛下既然如此说了,不如其中六人便以六庭馆现任女官充数,另外六人从世家女子中选定,这样的话,陛下若是不想召幸,便由着她们继续供职六庭馆,保证不妨碍陛下,这样可好?”
杨曦无奈,道,“教母既然这样说,那就这么办吧。”
楚君仪笑道,“臣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说起来,像陛下这样的天子,臣却是第一次见,六宫粉黛,向来只有嫌不够的,陛下居然会因为人太多而烦恼。想到如今宫内就一位公主,说句不敬的话,臣是要忍不住为此担忧了。”
杨曦只答,“教母多虑了,不过是因为我从前那位正妃身子不大好。如今在宫中,又是她位分最尊。怕人多事多,累到她。如今朕还年轻,子嗣上的事情不至于有多迫切。宫内那几个人,都是相伴多年的,让她们清净下也好。”
楚君仪只能说,:“陛下对淑妃的心意,确实是令人感动。”
杨曦不语,只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东边那些隔门。
谨成殿是在持中殿的东面,隔水相望。闲来无事,若是去水榭楼台那边弹个琴,也许这边都能听得到,虽说是如此,但朝臣觐见,都是自持中殿西面侧门出入,绝不会穿过持中殿及水上廊桥跑到另一边,因此,虽然离天子算是最近了,依然也是个极为清净的所在。
明成殿在肃心湖的另一边,虽然也近,但正好卡着内廷与持中殿之间的咽喉要道,内宫诸妃,只要入持中殿见天子,都必然要从明成殿经过。难免有些不大清净。
昭阳殿是在持中殿的北面,肃心湖畔,殿所轩敞疏朗,四周围是一片白梅树林,林内一道石阶通往持中殿,与别的殿所都不相连。但梅林再往北上,另有大道,距离六庭馆也不过数百米之遥,清净与便利都有了。
长秋殿则在镜湖之畔,与素心湖隔着两道内河,以小桥相连。长秋殿依山而建,背后是一片红叶林。景致颇有意趣不说,坐山观湖,气度是有的。
如今谨成殿是淑妃,明成殿是华妃,宫中四正妃,三缺其一。但正殿却空置两所。楚君仪正在思索。便听天子道,“西面的长秋殿,是留给六庭馆的,教母也可以回头告诉那些女孩子们,日后我会从她们之中选择一位品行贵重的人,入主长秋殿,赐正妃之地位,协理后宫内廷诸事。”
楚君仪笑道,“承蒙陛下抬举了,我手底下那些女孩子们,怕是没有这样出息的。”
杨曦说,“来日方长,我看这次仗打得就不错。是没想到,如今女官之中还有这样擅武的人才。”
“华翎允文允武,聪慧果敢。能为陛下效命,也是她的福气。”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楚君仪告退。
到了选定入内参上的吉日,因入内的十二人之中,并没有三品以上女官宫妃,因此,便只是由楚君仪带着,在谨成殿面见诸妃,定下安置殿所便可。
因位分最高的缘故,白素素居于主座,明恩华与楚云容分别坐在左右首位,苏昭仪坐在明恩华右手边,楚君仪则坐在楚云容下手。
苏雅看着四周空荡荡的位置,便笑着对楚君仪说,“我们这后宫,几乎都是空的,可是要劳烦教母为我们多添些伶俐的新人了。不知教母这次带来的,都是怎样的人物?”
楚君仪命女官传令,十二人依各自品级,穿着不同服色入内叩拜,一时之间,只见满室貌美少女,宛如朗月清辉。就算是女子,看到这场面,也觉得美不胜收。
苏雅吸了一口气,道:“可惜了,这么多美人,陛下又说朝政繁忙,都不来看一眼。”
明恩华按了按苏雅的手,令她噤声,和颜悦色道:“诸位妹妹,就不劳烦教母一一介绍了,请妹妹们自报家门吧。”
十二人一一恭谨开口,先是世家女子,一绯衣女子先屈膝上前,轻声道,“臣女叶清如,云中叶氏出身,父亲是广东知府叶鸣辉。”
淑妃微微点头,道,“叶家的女儿,本宫记得是封宛容的,赐座。”
叶氏起身,在苏雅身边坐下,其他人亦按着预先定下的位分地位,一一言明家世。
云中叶氏就算是门第最为显赫的了,接下来的几位世家女子,不过是外朝官员家里出身的。虽说官职都不算低,但无一人是儒门四贵出身,也让这些方入宫的世家女子们心中有了几分疑虑。
儒门四贵,宗室首推刀龙府圣武亲王,儒门总宪白氏统领文臣,武家以楚为首,白狐悦氏财帛倾天下。如今看来,白家与楚家,两位正妃都在眼前坐着了。不明内情的人,纷纷在猜测,刀龙府和悦氏的人,是打算怎么送进来。
世家女说完,剩下六人,都是六庭馆女官,一一开口言明官职,分别是书部,礼部,乐部及御部的从事及助教,前几个人说完,只剩下一位看着寻寻常常的素衣女子,她上前叩拜,轻声道,“晚辈悦华翎,六庭馆射部从事,见过诸位娘娘。”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都有些意外。
有些事听过悦华翎这个人的,知道她刚在平定薄红颜一役中立下战功,有些,是为悦这个姓氏而吃惊,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却只见淑妃,原本如冰封雪砌一般的面容却在此时和缓,甚至流露出几分笑容。
“多年未见了,却是没想到,华翎是在射部供职。坐下说话。”
悦华翎起身,坐在末位。尚未开口,便听工部执令饶悲风的妹妹饶明月好奇道:“淑妃娘娘与悦大人是旧识么?”
淑妃白素素向来矜持冷淡,但不知为何,提到华翎,面色倒是缓和许多,她也不曾怪责饶明月多嘴,开口道,“从前本宫在六庭馆书部供职的时候,华翎也在六庭馆,照应本宫不少。”
悦华翎道,“淑妃这话,华翎不敢当了。从前淑妃是书部的教授,臣那时在六庭馆读书,蒙淑妃关照,偶尔帮淑妃批阅一些学生的功课罢了。都是份内之事,不值一提的。”
白素素十二岁得女状元之位,奉父命入六庭馆,但却不是去读书,是考试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