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统万城下有天启过来的人要进城。原本以为是援军到了,结果杨傅吩咐令来人进城之后,才发现,来的只有雪鸮一人。
许久未曾见到这位楚姑娘了,见她形容憔悴许多。心下便想着,果然天启那场战事,是赢的不容易。
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楚姑娘是孤身一人前来的么?援军呢?”
雪鸮说了一句,“他们没这么快。”
雪鸮是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日夜兼程骑快马过来了。后续的援军,也不能说是没有。只不过天启那边局势紧张,不能不在九公子身边留人。
如今听见援军这两个字,心里都不免升起一阵暴躁。到处都在要援军,哪有那么多援军,楚家军如今的状况,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就算这样,她也不能不来,总不能将云清的命运交给刀龙府的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云清是弟弟,云皓也是弟弟,哪个都放不下。长公子已经在天启那边下葬了,下葬之前,雪鸮问过平安长公主,长公子临终之前还有什么心愿,公主说也没别的了。只是病重的时候想起从前曾经答应过鹤龄的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鹤龄涉入战火之中。如今怕是有生之年不能完成承诺了,只能托付给别人。
雪鸮也答应了。当初不是没有想过,南北战场上都缺人。鹤龄年岁到了,又跟着楚云皓历练了这么多年,若是楚云皓不能轻易离开天启,将来就将鹤龄送到北境。但长公子既然有诺在先,这念头也就作罢。
云皓答应过,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从天启集结援军过来,但无论再快,终究是不会比雪鸮一个人赶来更快。
雪鸮先问杨傅,眼下是什么状况。
杨傅微微的叹了口气。
一来就问援军的事情,其实也就是出于习惯。如今有没有援军,其实也都没什么差别。统万城就人手而言,守城已经足够了,但楚云清人在匈奴人手上,想要在千军万马之中将人平安无事的救出来,靠的不是厮杀。
雪鸮心里也明白。她问杨傅:“破军候在么?”
杨傅点了点头,“父亲在兵府那边。”
说到底,这座城里的事情也不由他做主。有什么也只能去问他父亲。
雪鸮没有停留,起身便去兵府。
统万城她从前只是很匆忙的进来过一次。但蛮族城市的结构,她心里是有数的,颇为轻易的便找到了位于城北的兵府。
刀龙府一贯的风格,兵府外是重甲的骑士守护。雪鸮原本是骑着马来的。以刀龙府骑士的迟钝程度,她纵马就可以直接闯进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下马先表明身份,之后请求通报。
不多久,刀龙府的长随出来迎客。恍然想起许多年前,她出入刀龙府,如入无人之境,这些负责迎客的长随参议,向来是不屑于搭理的。只是如今时移世易,不得不与这些人周旋。
经过许多人的通报,等候片刻之后,才算是终于见到了那位破军候。
刀龙府上唯一一个身上负有军功的侯爵,母亲虽然是侧室,但也是世家女子出身。年岁上只比王世子小两三岁。出身资历功勋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但若是放在从前,雪鸮是不会将这位刀龙府侯爵放在眼里的。
圣武亲王在她面前尚且视若无物,更不必说王府里的世子公子侯爵伯爵。论起军功,常年在西北阵线的破军候当然赶不上功勋显赫的楚云昭。论起出身,破军候的父亲是亲王,楚云昭的母亲是先皇嫡亲长公主,论起血缘关系,还是楚云昭与皇室更为亲密一些。再说到地位,楚云昭是女公爵,破军候是侯爵。杨傅在从前的楚云昭看来,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人物。整个刀龙府,除了给她惹过不痛快的安平侯以外,她注意过的,也无外乎就是亲王和世子二人。如今见到那位破军候,虽说宿缘不浅,但其实也不过就是初次见面。
雪鸮上前,低声道,“楚家女雪鸮,见过破军候。”
她生性倨傲,就算此刻有求于人,也不愿低声下气的说话。这般生硬的打过招呼之后,便站在一旁,气氛一时陷入凝滞。
破军候等待片刻,见这位楚家出身的女公子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自己开口问道,“楚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雪鸮低声道,“蛮族人兵临城下,北境军群龙无首,如今侯爷以守城之姿态进驻统万城,雪鸮孤身一人,身后并无兵马支撑,无论是救回楚帅一事,还是守城,都得先问过君候的意思。”
这番话亦说的颇有底气,半分受制于人的软弱都没有。说是孤身一人,可叹她孤身一人,是如何生出这般勇气,与刀龙府君候平起平坐的说话。
破军候心中略微有几分不快,却没有发作。他是打过仗的人,阵前不计较这些事。只想了片刻,对雪鸮道,“我从前不是北境的守将,犬子守备辽阳多年,亦是太平年间的事情,如今翻阅军报,才知这么多年,北军与蛮族人争夺这片土地,筚路蓝缕有多少艰辛。楚姑娘既然是北境中人,自然比我清楚。”
雪鸮没有说话。北境几座要塞,都是鲜血泼墙,踩着尸骨踏上城楼的。若是以死在战场上的人骨铸墙,怕不是能再建一个统万城。这都是她心里不愿回想的往事。也不打算对外人说。
破军候说,“统万城不能拱手让人。不必说是楚帅,便是我自己沦为人质,也不会允许刀龙府将士大开城门,容蛮族再度踏入这座城市,楚姑娘能懂么?”
雪鸮点了点头。一个人的性命与一座城的存亡,她掂量的清楚。
破军候微微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刀龙府兵之中,亦有不少擅长冲锋陷阵的人。重甲骑士的名册都在这里了,来日城下相对,楚姑娘可以率一队骑兵营救楚帅,用多少人,楚姑娘自己选吧。”
雪鸮愣了一下,抬头略有几分不敢置信的看向破军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