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华翎说,“随你们吧,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当然和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转身就走,幸而如今她的地位已经不算低贱了,身边到底还是有人照料的,从悦悠然这里全身而退,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拦着她。
走过回廊才察觉到,身后还是有人跟着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伺候在悦悠然身边的凉仪。
悦华翎略微控制了下情绪,回身问,“什么事?”
她对于悦悠然身边的人,一向是没什么好感的。毕竟物以类聚,悦悠然这个人,倒也是真有本事,将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废物都聚拢在身边。
但她也不是悦悠然,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迁怒他人。如今凉仪既然没有冒犯到她,她也就客客气气等凉仪开口。
凉仪说,“昭仪娘娘请息怒吧,悦妃太年轻,性格里难免欠缺稳重。以至于身边的人说话都不知轻重,四处树敌。到底还是得娘娘您担待的。”
悦华翎轻轻的笑了笑,说,“我就算想担待,也未必担待的起,她的事情,还是让大宗师做主吧。”
她人微言轻,怎么担待。那一位孜孜不倦的跟楚家权妃过不去,惹出什么事情来,要跟人赔礼道歉,也都是大宗师出面。轮不到她说话的。
凉仪道,“大小姐身份与众不同,自然不用为这些事情费心。只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就未必有这样的好运了。”
悦华翎是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凉仪的意思。
在那个人身边做事是不容易,不顺着她的意思怕是活不长久。顺着她的意思,跟着她胡作非为,给大宗师看见了,也一样是死得难看。
至于凉仪,姑且不论这个人到底怎样。能跟在大小姐身边这么多年还稳稳当当的活着,就能看出是有几分本事了。
换了她在那样的位置,未必能做得更好。
这么多年了,悦华翎地位一步步稳稳的升了过来,性情也平和了许多,做人做事,还是觉得没事的时候多种些善因会对自己更为有利一些。
凉仪这个人,仔细想想,也没有做过什么令她厌恶反感的事情。既然不讨厌这个人。那帮她一把,倒也没什么。
悦华翎说,“跟在大小姐身边做事是不容易。这么多年来,被牵连的人也算是不计其数了。但如果他日你受到牵连,只要我做得到,我会保你。”
凉仪微然笑笑,躬身道,“那就先谢过昭仪娘娘了。做人该懂的投桃报李。他日娘娘若是有需要凉仪效命的事情,还请娘娘随意吩咐。”
悦华翎点了点头,说来日方长。
这人情是收下了。有没有必要用,便是将来的事情了。
她回了楚云容那边,以权妃娘娘今时今日的地位,耳目自然是不会少的,不过是片刻之间,已经有人将方才悦悠然在那边说的话对着楚云容又略微提了几句。
悦华翎从容不迫的走过去,坐在楚云容对面接着对账,对着对着,若无其事提了一句,“方才的事情,娘娘都知道了。”
楚云容头也不抬,只说道,“讲话声音那么大,想要不听到也难。”
就她此刻的心情而言,其实是在敲打传话的人。烦心的事情难道还嫌不够多么?这种风言风语有什么可传的价值?非要到她面前嚼这舌根。
偏偏就是有人不知进退,还是非得要凑到楚云容面前,又多说了两句话。
“娘娘是该多指点悦妃几句才是。毕竟是世家名门出身的人,总是说这些不符身份的话。娘娘一直容让悦妃,悦妃怕是只会越来越飞扬跋扈了。”
楚云容低着头,将手中的账本一次性翻了两三页过去,算是略微忍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忍过去。
她说,“那你们又想要让我怎样?要杀了她,还是打发她去外面跪着?她不过就是说错了几句话罢了。我除了容忍,还能把她怎样?”
悦华翎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话都是给别人说的。身为这宫里的权妃,她做事,从来都不能随心所欲。
她又能怎样?都是世家出身的,哪个不是金尊玉贵?身份尊贵的人,原本就该注意,一言一行都应该与身份匹配才是。但有些人,偏偏举止与身份不符,做出十分下作的事情,若是与这样的人计较,只是会将自己气到吐血罢了。
毕竟贵贱分明。宫里的贵人,不过是说错几句话罢了,若非家族失势,也不至于会受到什么惩罚。非得要计较,比得还不是背后的家族势力。楚云容生来原本便不是什么伶牙俐齿的人。对方说出那样难听的话,难道还要一句一句怼回去么?
平时也就算了,如今原本是多事之秋,她自己已经心事重重了,身边再有这样多嘴多舌挑拨的人,真是气到恨不能将这些人拖出去活活打死。
但也就是想想。顾及到自己的身份,她不能那么做。这世上有千万种或许,应该,试图,但同样,回馈的是,是成千上万种无可奈何。楚云容从来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她期望所有让她痛苦不安的人都死去。希望眼前这位在內宫风雨飘摇之际还搬弄口舌的女官被拖出去活活打死,最好死后再下拔舌地狱。但同样,她不能这么做。
这种时候,或许也就只有在她对面的悦华翎能理解她的心情了。毕竟半生隐忍,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看着眼前着局面,想想悦家那位大小姐的糟心程度,甚至都有些同情楚云容了。
悦华翎试图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又有人进来,是持中殿传召权妃。
楚云容默然不语。
从东海郡叛乱至今,她和杨曦其实也没有见过几次面。
这么些年岁月过去,她早就已经该死心了,那个人对她没有什么感情。当初娶她,不过是年少的时候需要外戚支撑,作出的不得已的选择。她当初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糊里糊涂就嫁进来了。至于杨曦,杨曦那会儿还不至于那样年少无知,或许他早就明白,娶一个不爱的人过一生一世,两个人都不会幸福。但那个时候的杨曦太过于懦弱,少年不知情深。终究是没有勇气拒绝与楚家的联姻。
一时错,这一生一世,他们的命运都被绑到了一起。这么多年在一起的日子过去,到最终,他们依然是生活在一起的陌生人。
杨曦答应过要娶她。她当初对感情一无所知,但好歹也是喜欢过她那位夫君的。她带着少女的天真梦想踏入了靖王府,踏入了幻想中的一生一世。然后这座宫殿,就成了她一世的牢笼。
她再也没有机会离开,没有机会遇到别的人,也没有机会,将曾经珍藏在心底的爱与梦想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她一生一世能够注视的都只有杨曦。但杨曦从来不会仔细看她。即使偶尔错言,留住片刻眼眸,也不过是因为在她的面孔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似曾相识影归来。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可是这么多年,楚云容坐在內宫里,一年一年,到底是忍过来了。
因为她是楚家六小姐,她这一生什么都没有,唯独剩下一份体面。为了将这体面留给长生,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她是忍到今时今日了。
或许是该恨那个人的。是那个人毁掉了她的一生。但到最终,她却还是没法责怪那个人。
甚至到了这种时候,意识到杨曦能够依仗的只有她,片刻之间,心里竟然也有了几分安心。
感情从来不可说,其实都是无可救药。若是从来没有喜欢过那个人,或许一切不会走到这一步。
持中殿此时的氛围亦是一片凝重。
慕清容在门口候着,见她过来,微微点了点头,亲自带她往殿内走。
沿途便看得到,每一道门都有武殿青缨尉的女官把守着,越往里,都是杨曦从前十分信任亲近的人。
持中殿也有隐约的药香在空气之中悬浮着,不免让她想起少年之时初入太子东宫的情形。
心里亦升起了几分不安。到底是病人的气息浓重。她许久不曾见过长生了,难免有几分不安。走到半途,便觉得前面的路几乎走不下去,便低声问带路的慕清容。
“慕姑娘,陛下找我究竟是什么事?”
不安太深重了。如今毕竟是多事之秋,若是长生有事,她真怕自己支撑不住。
宫内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走路都轻悄悄的,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这种安静也让她心慌,一刻都按捺不住。
慕清容回头,一双眼静静的看着她。
微微的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里百转千回。让楚云容觉得,宫内半生苍凉,也就在这一声叹息里了。
慕清容说,“娘娘,陛下想亲自同您谈。”
楚云容点了点头。
罢了,半生纠缠,到最后,至多不过就是他们之间,到底是有些事一定要亲自来谈,不能假借他人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