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道,“我不是云兮,没他那么有涵养。再说了,大哥遇事一昧隐忍,我若是不招摇一些,别人只会觉得我们楚家软弱可欺。我与大哥做法虽然不同,但都是替家族打算,他会懂的。”
说到这份上,藻雪也不好再劝,她天性便不愿违拗云昭。只得按着云昭的意思,出门去随便找了个从军主薄,让那位陈主薄出城去应对世子几句,就说主帅这些日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军营里无人约束,也不便让外人擅自出入,讲话客气些,把世子打发走得了。
赏赐是收下了,说话,那必然也是挺客气的。一个从军主薄,在圣武亲王世子面前,再怎样毕恭毕敬都不为过。但楚家人一个也没出面,连城门都没有让世子进去。话很快就被传了出去。圣武亲王心中不满自不必说。楚云昭这功高震主,嚣张狂傲的名声,又被多传了一遍。
至于本人,那自然是不在乎的。
圣武亲王世子前脚刚走,称病不能见客的楚云昭也收拾收拾,动身回天启了,骑马比坐车辇略快一些,七天的路程,倒是没想到,正好跟世子在天启玄武门前遇上。
王世子车驾在前,听说楚云昭带着随从在后面跟着,特意停下来,等她到了跟前,下车打了个招呼。
“前些日子,听说妹妹身体不适,我特意去平安京探望,也没见着人,还好有些缘分,今日在这里碰到了。”
楚云昭连马都没下,含笑道,“不舒服是真的不舒服,王世子是清楚的,我这人,性格不好,火气大,一年到头的,但凡看见不顺眼的人,就容易生气,一生气就头疼,索性就不见外客了,想着世子跟我向来没什么瓜葛,大概也不会介意。”
王世子面无表情,道,“相与有瓜葛,我与楚家长公子是布衣之交,向来也当三小姐是自己妹妹的,三小姐若是不领情,那倒是杨佑自以为是了。”
云昭流露出几分不屑,道:“圣武亲王如今贵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如此,世子的妹妹,我也不稀罕当。”
似是轻声叹了口气,杨佑道,“妹妹既然身体不适,怕是急着要回府吧,我就不挡着了,妹妹请先入城吧。”
云昭骑马绕过王世子的车驾,道,“世子让与不让都在其次,我楚云昭无论何时,想去何处,也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这个人情,我可不领。”
话说完,人果真绕过王世子,直接进城去了。身边女随从陆续跟着她入城,倒是青衣谋士莫离下马,对王世子拱手道,“楚三公子性情急躁,让世子见笑了。”
杨佑将他打量了一番,道,“是莫离先生吧,久仰大名了。”
莫离谦和笑道,“一介布衣而已,不足挂齿。”
“莫离是一介布衣没错,不过,墨家九算,沧海为首。先生容貌身姿,都与昔年名震儒门的莫沧海先生相似,又同样是墨家出身,多少是有些渊源的吧。”
莫离道:“沧海先生神隐多年,大概不会像吾辈一样,在名利场中汲汲营营。”
杨佑道,“墨家钜子,九算之首,沧海先生的才能,吾父王一向是极为推崇的……”
话没说完,却停住了。
莫离从容不迫的笑了笑,道:“亲王惜才,举世皆知。只可惜,沧海先生不问世事了,怕是没有缘分。”
几句话说完,眼见今日云昭所带的随从都差不多已经入城,莫离正要告退,却被杨佑叫住。
“先生在儒门之中身份贵重,明知楚三公子冲动易怒,肆意妄为,又为何要辅佐于她呢?”
莫离微微一笑,道:“摄政亲王在朝中位高权重,手下良将无数,为何南征北战,都要启用政敌呢?”
原因无他,能打而已。
果然,不管楚云昭再怎么过分,只要她在军中的威慑尚在,就没有人能动得了她。
杨佑原本也并不想动她。圣武亲王贵为宗室之首,不过将这些外戚看做鹰犬罢了,但若是鹰犬反扑,怕也是不能不防。
面上若是能维持平和景象,倒也不必急着动手。只是,楚云昭如今行事愈发乖张,隐隐就令人担忧。
想到与云兮之间的交情,还有眼下云兮的伤病。心胸再豁达,怕也是过不去这坎儿了。
楚云昭刚一回府,换了件衣裳,便去东院那边见云兮。
虽说进了家门,换的是日常的衣服,但其实也是男装,银白色,玉带束腰长衣曳地,款式和战袍还是差不多。
换完衣服,顺手又把头发随意挽出一个团子,盘在头顶上,以男子款式的木簪固定,端的是英姿飒爽俊美无双。
慕清容方才出门,给小厨房那边送药膳食谱过去,顺便又嘱咐了一大堆禁忌之类的琐事,这会儿刚回来,见到楚云昭的模样,不由低头轻笑了一声。
楚云昭给她笑的莫名其妙,站到铜镜跟前,自己把自己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也没挑出什么毛病,这才问清容:“你笑什么?”
清容抿嘴笑道,“三爷若不是女儿家,倒真算得上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只是想像不出,你若是穿女装,会是什么模样。”
楚云昭干巴巴的说,“太好看了,怕把别人都给迷住了,所以不敢穿。”
是实话,并不是炫耀。她母亲辉夜长公主有艳冠天下之名。父亲楚凤卿,也是俊秀无双。那么一对璧人生下的孩子,当然精致美丽,美轮美奂,说是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幼年的时候,天子亲自带她,在宫里处理朝政之时,都舍不得分开。将她抱在怀中批阅奏章,还同身边侍奉的女官们感慨,这样漂亮的小姑娘,粉雕玉琢似得,小小年纪便是十足十的美人坯子,长大了,不知道还要迷倒多少人。
连战场上对阵的契丹人都会唱,神雀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却不知,倾城与倾国,不及佳人一笑。
就算这佳人笑起来血流漂杵伏尸百万,他们也不能不承认,人家长得是真漂亮,国色艳无双。
她不想做红颜祸水,成为别人口中倾国倾城也要讨好的美貌佳人。
那种被人追逐,以色侍人,花瓶摆设一般的人生,想一想都觉得不寒而栗。因此她宁愿以男装示人,掩盖容貌。这样的心情,怕也是没人能懂得。
出去见云兮,还没走到东院,便在梅园那边看见平安公主推着轮椅,陪伴云兮在园子里四处晃悠。如今不是季节,梅花并没有开,整个梅园还只是一片绿树,斑驳日影落在中庭细砂之上,与园子里亭台楼阁交相辉映,倒也能勉强找出几分趣味,总比枯坐在屋里养病强,楚云昭上前,将轮椅接到手里,轻声道,“公主歇一会儿吧,我与兄长说几句话。”
平安公主含笑应下,却没有离去,只是跟在他们身边,静听他们两兄妹说话,云兮一脸关切,低声问云昭,“听说你在战场上受伤了,如今可还好?”
云昭道,“没什么大碍,不过矫情给别人看罢了,兄长不必担心。倒是你,自打从北荒那边回来,都过去几个月了,怎么还在轮椅上?”
刚在南苗那边见过云桓的状况,如今见云兮也是一副不良于行的样子,心里担忧不免更重,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么些年,楚家人非伤既病的,只要看见,就没办法不难过。
云桓身边至少还有慕大夫照应着,至于云兮,虽然听说宫里御医也来过好几次了,但总不见好,不免让人心焦。
可惜慕大夫分身乏术,也不知这世上还能不能再多找几个神医出来。
上战场的人,多数难以白首终全。这些道理,幼年的时候家里的长辈都跟他们讲过了,要看开一些。但真眼睁睁看着同袍兄弟被伤痛折磨,心里始终是难以放下的,对楚云昭而言,家里其他人受伤生病,那种折磨,比她自己伤病交集要难过一万倍。
云兮叹口气,道,“龙骨受创,怕是后半生都得这样了,并不敢让外人知道。因此你在南疆之时,我无法为你出力奔波,一直心有愧疚。”
“兄长在天启所为,云昭也略知一二,楚家为云昭,也算是尽力了,不管怎样,是我们赢了。北荒战场那边,你如今也不能回去,我打算等年末的时候,便与刀龙府兵换防,回北部要塞去屯兵。”
停了片刻又道,“你信我,好好在天启养伤吧,北防有我楚云昭,就绝不会让契丹贼子踏过疆界一步。”
平安公主迟疑片刻,道,“云昭,不如到此为止吧。你安安稳稳嫁人,北防军队的事情,随他们交给什么人吧。借此契机退出军队也好。争权夺势之事注定没有尽头。如今楚家人才凋零,我从旁看着,心里也难过的很。”
云兮愣了一下,还未开口,云昭便正色道,“公主这话说得不对。昔年燕云十六州,关山要塞原本为朱雀皇朝宗室封地,皆为契丹所占。圣武,桓武二位亲王向先皇进言,说蛮荒之地,不值得为之出兵。是我带楚家军收回燕云、关山二地,教北境边民开采矿脉,蓄养牲畜。如今皇朝兵器,有三分之一原料来源于关山铁矿。若无我当初坚持,白白将大好国土送给蛮族不说,北地边民沦为异族之奴,饱受灾厄,又有谁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