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面孔,说不上哪里算是绝色,但偏偏,一眼望过去,便让人觉得动魄惊心。连雪鸮也被这容貌震慑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回头看涣源,也是呆呆的站着。根本不知道魂魄飞到了哪里去。
可以理解了,风尘所在的地方,那些阅尽千帆的男人们,看到这样一张天真的面孔,那真是恨不能金山银山都给她。有这几分气质就足够了,何须美的精雕细琢呢。
雪鸮不打算再看了,她吩咐涣源,“别发呆了,去帮姐姐拿东西。”
之前听说过,这个名叫沙罗的女孩已经有二十多岁。但只看容貌,很轻易的就被蛊惑,会觉得她是个十二三岁,偷偷学大人盛装打扮的小姑娘。
豆蔻枝头柳梢头的年华,别人只有一二年,她却已经拥有了十年之上,要不然说是金山呢。
也就在心里感慨几句罢了。往后还要一路同行,对方是雇主,她是雇佣兵,雪鸮还是打算客气点,就不对着雇主的容貌为人品头论足了。
对她而言,其实最为重要的,也就是要把人平安送到,至于往后,沙罗这个人的将来会如何,也并不是她需要在意的事情。这个人既然可以从鸦岛的风月场所脱身出来,那恐怕也不是易与之辈,不需要她来关心。
涣源对她说,这片航路不怎么安全。南海是通商贸易的必经之处,海盗众多。来往的商旅们也都不算善茬。至于帝都天启,更是一个他始终以来都一无所知的地方。他自己还好,就是很担心,沙罗一个小姑娘,怎么走得了这么漫长而又危险的航路。想到这些事情,就觉得担心的不得了。
涣源其实并不担心他自己的将来,他是手艺人,不管将来能到什么地方,都能找得到容身之所。这天下可能不是处处都需要铸剑师。但至少,铁匠是不愁没饭吃的,他就是担心沙罗。
他去和沙罗聊天,问她将来打算怎么办。又很努力的帮雪鸮做杂事,去劝说雪鸮,要不将来把沙罗留在身边吧。
他对雪鸮说,“我听师傅说过,你在东陆那边,是大贵族出身,有权有势的人。如果你愿意照顾沙罗的话,她到了东陆,就不用在颠沛流离了。”
雪鸮觉得涣源很傻。跟沙罗比起来,他倒是更像那个天真无邪需要照顾的人。沙罗从小到大见过三教九流看尽眉眼高低。而涣源,一直跟在师父身边,除了铸剑打铁,别的事情恐怕是一概不知吧。就一个简单的例子,当初第一次见面,雪鸮就知道,沙罗一眼就看出来,以男装示人的雪鸮其实是个女人,而他们的另一个同伴,涣源不过是个孩子一般的小铁匠罢了。因此她将魅惑男人的那一套功夫都收了起来,只流露出懵懂与纯真。至于涣源,涣源现在还完全将她当做男人看待,与她商量这样的事情。
雪鸮原本的打算,是留下涣源的。他的铸剑术是跟铸剑师学的。南海铸造业确实不错,工艺精密而又先进。留下涣源,对楚家军有用,至于沙罗,那样的女孩子在世家大族里讨生活,未免太屈才,况且她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沙罗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自己的将来之类的事情,她恐怕是早有打算了。雪鸮也不打算干涉。
只是被涣源磨得心烦的时候,便应了一句,她说,“如果沙罗自己愿意的话,我就把她接到我们家去,照顾她一生一世。”
有了她这句话,涣源又去跟沙罗磨。反反复复的讲,说东陆世家是怎么样的锦衣玉食。将从船上客商那里听来的,道听途说甚至莫名其妙的话讲给沙罗听。他以为所谓的锦衣玉食,就是穿着锦缎,用玉做得盘子吃饭。雪鸮在一旁听着,几乎要笑出来。
楚家吃饭是用普通瓷碗的,他们家里人不讲究。碗只要干净就行,无须多么贵重。倒是听说过,世家之中,悦氏好奢靡,又为了查毒的缘故,日常的食器都是白瓷镶银,玉的没准也有,因为金玉做碗,是暴发户的作风,也就只有悦氏这样商户出身的大族,才敢用这样的器物,不怕人笑话。真正的世家贵族,不仅花钱,还要故意花在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写字用的笔墨,泡茶的水,造房子地基里的木头,等等等等,不一而论。
最为讲究的是白家,吃饭用越州产的天青瓷,素白瓷或者所谓的骨瓷,虽说不是玉,但比玉器还要贵的多。
所谓贵族出身,活的就是一个讲究。说到细致的地方,连泡一杯茶,都要取梅花上面落下来的雪,埋在地底下,放到开春之后拿出来煮水泡茶。其中细致繁琐的地方,简直不计其数,又岂是南蛮地方出身的孩子能明白的呢?
别说涣源了,雪鸮自己也不懂。楚家倒是有大片的梅林,但从来不会费心费力去取雪花来做茶。在楚家人看来,还是折梅演武之后,架起炉子烤肉喝酒有意思。
但对另一些人而言,同样的事情,就有不同的韵味在,对于楚家人来说,扛着大块儿的,撒了香料,一层层渗出油香的烤羊腿啃起来是享受,对于另一些人而言,雪水煮着山顶上产出来的新茶,配淡到几乎尝不出味道的点心,就是意趣。
人生在世,找得到自己的意趣就足够了。知道的越多,见识的越多,想要得到的也越多,到最终难免会生出悲剧。比如涣源,从前他的世界是很简单的,或许也就只有铸剑而已,而现在,他心里多了那个女孩,他对那女孩的执念不够深,因此眼下还试图将女孩托付给别的人,若是有一天,执念越过界限,他试图自己去爱那个女孩的时候,或许就是悲剧的开始。
雪鸮不大想去想太过于长远的事情,但是她知道,那个女孩,与涣源并不适合。她与涣源相识的时间很久了,从她遇见那把剑开始。她觉得这个孩子不错,另一个角度而言,理所应当的,她不大希望这孩子归乡这一程,最终收获的都是伤害。
雪鸮白天不怎么喜欢出舱房。因为她的模样,其实也是有些引人注目的,之前雇佣兵的首领提醒过她,尽量不要太过于招摇。免得被被人盯上,徒增麻烦。如果非得要出头露面的话,那至少得穿个够大的斗篷,将人从头到脚,都严严实实的遮挡起来。
别人最多是长得引人注目,雪鸮不同,她身姿挺拔如素剑,全身上下散发着利刃一般的杀意。如果不兜头盖顶的罩着,站在那里,都会立即被身边的人察觉到。
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不是好事。
雪鸮出走江湖这样久了,也察觉到她这个人太过于引人注目而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因此也渐渐变得审慎起来。白天都在船舱里写航海笔记,晚上才会出来在甲板上透透气。
沙罗住在她的舱房隔壁,那是一个套房。反正沙罗有的是银子,她包下来的舱房,除了有三间卧室以外,还有一个类似于书房的地方,有架子,有桌台,甚至还有可以推开来的窗。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自己安全的考虑,沙罗也很少出舱房,偶尔出去,也是跟着雪鸮一起。
因为这个原因,雪鸮就很经常的在夜晚的甲板上看见她,见得多了,难免熟悉,偶尔还会交谈一两句。晚上出来的沙罗一般是不会化妆的,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像是落在素净的玉上面一样,晶莹剔透。若说容貌,她的确得天独厚。
雪鸮问她,“为什么想要去东陆?”
这世界其实很奇怪,东陆有一些客商,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非得要深入南蛮海,在最为危险的地方奔波,为了所谓的生意四处漂泊。而南蛮海这边,却有另一些人,想要去东陆,为了这个目标,不惜穿越海盗横行的危险海域。甚至以性命为代价。
雪鸮从前听说过,人是有根的,不管走到多远的地方,根都扎在故土。但她所见过的很多人,似乎一生都在四海飘零。从来没有看到哪里有那个叫做根的东西存在。
会活的很苦的吧,她见过的,那些四处漂泊的人,确实看上去是没有一个过的安稳的。
这样一个美貌的少女,已经如此富有了,何处不可安身?又何故颠沛流离?
沙罗神色天真如孩童,她说,“我在鸦岛,总觉得什么富贵繁华我都见过了,可是别人告诉我,我所见的一切,与东陆的帝都天启相比,都不值一提,他们说,帝都天启满地黄金,美人如云。这世间不会再有那样美丽而又华贵的城市。我出生在鸦岛,所见的一切都来自鸦岛,我不想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我所知的世界,还是只有鸦岛那么一点大。”
“就这么简单?”
沙罗点头,“像我这样风尘出身的女子,心思都是很简单的,要金子就是金子,要珠宝首饰,那就是珠宝首饰。我喜欢所有好看的工艺品,他们说,这世上最精美的首饰,帝都天启都有,最美味的酒家也在天启,天启有最好的一切,我想要,就去看看。或许你会觉得不足为奇吧。我听人说,雪鸮姑娘你是出生在天启世家的,那些你生来就有的东西,你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值得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