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大典当夜,杨曦传旨,说前半夜在长秋殿,后半夜在流华殿。
合情合理,无法反驳。真是雨露均沾。也可以看出,对这位悦氏出身的小姐有多看重,若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恐怕都懒得去,毕竟第二日还要上朝,谁有功夫大半夜的折腾。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是挺看重楚云容的,毕竟两个殿所都去,一晚上两个人都要睡到,如此不辞劳苦的折腾,也算是费心思了。
楚云容让小厨房煮了粥,点上红烛,在寝殿里等他。
子时更漏过后,微微叹了口气。
怕是不会来了吧,毕竟那边是新婚燕尔,春宵苦短,怎么忍心起身上别处。她这样想着,吩咐婉心,去让小厨房那边封了火,各处的伺候人都去睡吧,别再熬了。原本流华殿就不是什么清净地儿,平日里就已经很忙,为了册封大典的事情,整个流华殿,也都忙了十几日了。今夜没有别的事,就为了天子一句话说要来,上上下下都熬着不睡。等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头呢?
其实她也是怕,怕就算苦等长夜,这一腔期待,最后还是难免落空。
殿内走过一遭,见各处灯火都灭了,没有什么事要做的人,都去休息,剩她一人,站在廊下,眼看着殿门之外红烛摇曳,轻轻笑了笑,转身回殿内,倚着几案坐着,安安静静的翻出一本书。
还是她四哥云桓的游记,云桓笔下风物优美,辞句有趣,只写了那么三五本游记,都快被天启公卿,世家女子们翻烂了,大家都是受身份所限,不能畅行四海,读一读别人游历时所经过的故事,也算是留下几分慰藉。可惜了云桓那个人,若不是被家族所累,最终上了战场一守十数年,想必若是去游历四海,一生漂泊,也会变成一个风流有趣的传奇人物。
看着书,不知不觉间,迷迷糊糊便倒在摊开的书页上睡着了。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还以为是天亮了,抬起头,便看到红烛映照下,杨曦含着笑意的面孔。
“说是要来的,朕也没料到,这一进来,便见殿内上下都睡了,门也敞开着,只剩下你一个在这里坐着。若是寻常人家,这样子,可不是要挨骂了么?”
寻常人家是要怕家里进贼,宫里头,可不至于有这样的忌讳。她敛了敛衣襟,起身,柔柔一礼过后,轻声问道,“陛下,是要传晚膳,还是把棋盘摆上?”
毕竟是从长秋殿过来的,看眼下这个时辰,想来是已经小睡过一会儿了。长夜漫漫,从前轮到流华殿侍寝的时候,他来也是来,为了打发时间,不是下棋,便是看书。如今眼看天色已经有些发白了,睡也睡不了多久,不如吃点东西,下一会儿棋便去上朝去,午后再睡。
毕竟是天子,今夜悦家小姐入宫,算是他大婚,若是迟到了,怕是外朝又要议论。御史台那边要是嘴巴刻薄些,可是要骂人的。
杨曦说,“不必准备那些了,夜深了,你也累了,就在寝台上睡会儿吧。熬大半宿的,未免太不像话。”
云容心里还有些意外。
她虽然入宫多年,但同天子同榻而眠的次数屈指可数。那个人对于肌肤相亲这种事,总是能避则避的。
心里装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总是会回避其他人。如今楚云昭离世多年了,似曾相识影归来的雪鸮也走了,他这般态度,倒像是真的与从前不同了。
还在想着这些,见他解开常服,也不用旁人伺候,自己动手换上早就预备好的寝衣,看来是真的累了打算睡了。云容也只好宽衣,上寝台陪他睡。
红烛熄灭,只剩隐隐绰绰的月光,隔着纸床落在殿内,这般安宁,有这个人在身边,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然后第二日,杨曦便悲催的,早朝迟到了。
从前就算在后妃殿内留宿,向来也是会在早朝之前赶回持中殿的。谁知他昨天深夜跑到流华殿,身边的伺候人,都已经在长秋殿那边歇下了。长秋殿那边的女官们清晨醒来,没看到天子,也是习以为常,马不停蹄的赶往持中殿准备上朝,却是没想到,还是找不到人。
至于流华殿这边,昨晚伺候人都先去睡了,都不知道天子留宿的事情。持中殿那边找不到人,慕清容倒是立刻想到,应该是在流华殿了,连忙吩咐女官们带着朝服过来,到了流华殿,才将人叫醒。迟到一时半刻,便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了。
女官们慌手慌脚的帮他换朝服,杨曦还满不在乎的,一边吩咐承旨女官去持中殿告知众臣稍等片刻,一边又委屈道,“我也没办法么,昨夜睡得那么晚,起不来就是起不来么。”
慕清容低声埋怨,“你也不知道叫个人跟着你。不然也不至于一大早的没人照应。”
楚云容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心里便明白,如今这位持中殿凤座与杨曦说话,已然是不分彼此了。听那随意的语气,倒像是一家人似得。可见慕清容在宫内的地位。
知道他们俩不至于会吵起来,但还是不得已,应付句场面话,毕竟人是在她这里迟到的,她轻声说,“是臣妾的错了,都没想到陛下上朝的事情。”
人是深夜来得,谁不是困得昏昏沉沉。哪儿还想得到那么多。再说她也很少侍寝,就算侍寝,也几乎从未侍奉过上朝的事情,哪儿记得那许多。
杨曦豁达笑笑,说,“不是权妃的错,只不过朕在权妃这边睡个懒觉,回头却难免要权妃背负骂名了。”
这样说着,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朕不会让别人太过为难你的。”
她成为权妃,也不过就是昨日的事情,身份地位,杨曦却是记得一清二楚。说不上该欣慰还是失落。至少至此之后,杨曦时刻记得她是权妃,是在宫内几乎可以与天子比肩的那个人,或许对待她的态度,便会有所不同吧。
起身恭送御行远去,她靠在门廊边,突然就觉得倦的很。
方才因为有持中殿女官在场的缘故,也跟着匆匆忙忙,整束了一遍妆容。如今御行远去了,只剩下殿内伺候人和她自己在,倒觉得无所谓了。
便叫婉心过来,说,“卸妆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婉心迟疑,道,“按规矩,今天悦妃应该是要来请安的。娘娘这会儿也睡不了多久吧。”
云容说,“不用管了,她不会来那么早的。”
早朝的时辰是五更。按规矩,新晋的宫妃向凤座请安,都是早膳的时辰,那得到早朝结束了。何况她也不是凤座,那位根本无须恪守那么严格的规矩。
再者想想,早就听说过,那位大小姐生性疏懒,能不能来,还是未定之数。
她累得很, 眼下只要给她个枕头,就立刻可以睡到地老天荒了,哪还管得到别人请安不请安。
婉心不好再说,只能帮她先卸了妆,将寝帐放下,让她先躺着。这么一觉,便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分。
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晕,果然是上了年纪,已经熬不得夜了,昨晚不过是熬了半宿,这精神差的,一整个白日都昏昏沉沉的。直到御膳房那边送了午膳过来,见有她喜欢的茶熏鸡,才略微打起了几分精神。
一边下筷子,一边就问,“我没料错吧,你看这个时辰,悦妃还没有过来。”
婉心迟疑了一下,说,“其实已经来过了,奴婢说娘娘还未起身,正要去叫,她说不必,然后就走了。”
这话说的,楚云容手上夹着的鸡肉,险些就没能吃下去。
“这么没耐心?”
婉心说,“真是一时半会儿都等不得的,她来那会儿,奴婢说要叫娘娘起来,还未转身,她便先走了,也不能拦着,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婉心心里也甚是不安。毕竟按着礼数,是该料到悦宫会来的。她们也没敢怠慢,见她来,便说立刻去叫权妃了,谁知那位这样倨傲。直接就走了。这要传出去了,不知会变成那边的不是。婉心当时是想要追出去拦一下的。可是那位悦宫根本就没打算搭理她,上了步辇就走了。婉心区区一个婢女,脑门上都急出汗来,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云容吃着饭,见婉心一脸无奈,也不好再说什么,也只安慰了她几句,“算了算了,反正那位悦宫,与我也没什么话讲,走就走了。不然还能怎样?”
场面尴尬归尴尬,说到底两边都有过错,她不该贪睡懒觉,那位也不该直接就走。既然已经发生了,有什么后果再说,眼下美食当前,还是先填饱肚子为好。
若是事事都放在心里计较,怕不是不出三个月,便要被这位新来的悦妃气到吐血吧。
这边厢正吃着饭,外头伺候人又报,说是悦昭仪来了。
有那位悦妃示例在前,如今看悦昭仪,也不会觉得心烦了。她立即吩咐,让悦华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