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了军帐那边,就见藻雪从营帐中出来,示意帐外守护的几个武卫退开。
藻雪是楚云昭的剑灵,一向在云昭身边伺候的,只是不知因了什么缘故,总看杨曦不怎么顺眼,每次见到他,都是翻个白眼就走,并不同他多话。
杨曦只能无奈,拦住撤离的武卫,问怎么回事。
楚云昭身边近侍,多是年轻娇美的女孩子,吃吃笑着,说,“王爷快去看看吧,将军又发火了。看这样子,旁人怕是劝不了了。”
杨曦叹口气,掀开营帐进去,倒是没见到什么狼藉场面,只楚云昭一人,独自在长榻边的地上坐着,穿一身雪白常服,微侧身子,在营帐边上倚着,眼神飘向木窗之外,竟然有几分长吁短叹的意思。
杨曦走过去,伸手挽她,道,“地上凉,可别这么坐着了,当心又闹出什么病来。”
楚云昭一向身体强健的,真要闹病,那怕也是心病。
她微微抬头,看向桌面,军势图画的一清二楚。杨曦心中有数,便道:“是打算出征了吧,我知道你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楚云昭道:“我是不愿去的,想想这么些年,战场上死了多少人。我是军人,当机立断令出即行,原本是理所应当,却被他人曲解为跋扈。我们楚家子弟,以血捍卫朱雀王朝之疆土,到头来,不过换来那群奸佞之徒,在朝堂上搬弄是非,恨不能将我们除之而后快,如今我出征南蛮,怕也是盼我死在战场上的人多。”
“可别这么说了。”杨曦面色微变,道,“只要有我在一日,必当护你周全。”
楚云昭微然冷笑,道:“你能护我什么周全,执掌天下的人尚且不能护我,更何况你。”
她站在窗前,道,“我是该走了,要是能活着回来,再同那位亲王计较吧。楚家百年荣华,不能断送在我手上,我堂堂武家,只管尽忠至死,何须谋算心机。道理我都懂,只是,始终吞不下这口气。”
说到圣武亲王与楚云昭之间,真是各有立场,其中矛盾深沉,不可言说。杨曦在她背后,揽着她得肩,无论任何时候,楚云昭肩背总是笔直,像是一支长剑,锋锐有余,柔韧不足。但杨曦并不介意。
他说,“你不愿做的事情,就由我来做,风雪欲来,我就算无力抵挡,也愿意在你身前,为你撑伞,身后若有刀戟斧钺,我即使不能拦阻,也定然愿意为你挺身而出。要死,也是我先死,容不得你死在我之前。”
楚云昭半低着头,道,“你都是要与我妹妹许下婚约的人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杨曦道,“不过是甘愿罢了,我的心思,难道你真的从来没有懂过么?”
“我懂,但我受不起。我只会打仗,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又拉那么多仇恨,成为你的王妃,也不过是拖累你罢了。我这样的人,怕注定是不得善终的,六妹温良贤淑,又天生心思细腻,能为你所用,有她在你身边,比我好太多。”
杨曦还想说什么,楚云昭回头,道:“我走了,这边的事情,就拜托你照应了,大哥伤重未归,若我也回不来,楚家这些孤老,就只能由你照应了。”
也不知为何,这一次出征之前,见她这样伤感,像是预感到什么似得。倒弄得杨曦心里也有些不安,便勉强笑道,“你向来战无不胜,都被传成女武神了,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摆上酒宴,等着为你庆祝凯旋。”
楚云昭却只淡然笑道,“但愿如此吧。”
楚云昭终归还是整顿军马,亲自出征南疆战场。
即便有杨曦从中斡旋,在京中为楚家军后盾,她心中也不是没有顾虑的。但武家一脉,注定要为天子征战疆场,再多疑虑不安,也只能压下,无外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
她想起幼年时,辉夜长公主入宫归宁,中途身体不适退下,当时她还年幼,就靠在天子身边,在龙椅之侧玩耍的兴起,并未曾随辉夜公主一同回府。待到夜深之时有些困倦。天子要送她回去,四顾环视,见圣武亲王世子在一旁坐着,便令世子骑马在她的辇车之侧陪同,亲自护送她回去。
那一年才几岁呢?想不起来了。因着这些事,怕也是没少被人议论吧。天子与辉夜长公主一母所出,分外亲厚。但说起来,辉夜长公主下嫁楚家,她楚云昭就算是龙女所出,那也不过是个外戚的女儿。又不是公主,犯得着让正经的王世子伺候她?楚家与亲王府那边,为了争权夺势的事情,代代都有积怨。其中矛盾深远复杂,但却未必没有天子刻意分化之意。
帝王心深不可测。她自幼时常随母亲上宫,后来辉夜长公主病重之时,天子无论如何都要将公主连同楚云昭一起接回宫中休养。楚云昭幼年时便是在宫中养大的,照天子的话说,因为长公主重病,看着难受的缘故,对这个外甥女的心疼,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多出几分。
她虽然年幼,但也知事早,眼见长公主病势沉重那段时间,天子时常亲自陪伴床榻之侧,侍奉汤药。
公主说:“我怕是没有命数了,当初嫁入楚家,便想着是有去无回了,但能以武家外戚之军势,为你巩固江山,付出多少也算是值得。况且这么些年,凤卿一向待我恩深义重,我此生已经没什么憾恨了,只是看到你为我的病忧虑不已,想着来日我不在了,你该有多难过,这心里就安不下来。”
天子那时便含泪道,“当初若知道是如此结局,我哪怕是在帝都粉身碎骨,也决不能让姐姐嫁到楚家的。九五之尊,区区帝座能有多重要?这世间,不过你我姐弟二人是一家人罢了,我如今也别无所求,只盼着你能快点好起来,不然的话,就算坐拥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也是情真意切。辉夜长公主含笑道:“说什么傻话呢?能嫁与凤卿,也是我的福份,更何况还有了这样可爱的孩子。我这一生,心愿已足,若说还有什么不放心,就是这个孩子了,凤卿常年在战场上,顾不得那许多,你替我照看好她就行。”
当初听到那些话,心里都是懵懵懂懂的,后来日见长大,从来路不明的四处风声里听到许多事,才渐渐明白当年,天子与长公主究竟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