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神雀宫禁录 > 第107章全文阅读

北境无事,南境无事,朝露之城无事。这些只是表面上的事情。看不过看个结论,至于平静的表面之下,有没有什么意外之事,就只能从字里行间仔细追索了。

这是劳神的事情,也许是这阵子发生的事情有些多,心神有些疲惫了,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她竟然扶着案头睡着了。睡便睡了,却总有些睡不安稳,感觉像是在做噩梦似的。听见殿内有十分轻的脚步声,骤然抬头,见窗外乌沉沉的天色,一时间竟然连此刻是白日还是黑夜都分不清楚了。

是婉心。本来就是要进来叫她的。深更半夜见她醒了,倒也不慌,只轻声道,“娘娘,持中殿有召。”

她惊了一下,先开口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婉心答,“丑时的更漏刚过。”

真是昏聩的不成样子了,竟然睡到这个时辰。听婉心这么一说,更是心惊。这样深更半夜的时辰,若非有急事,持中殿不会轻易召见。

反正不可能是侍寝。侍寝没有这样深夜叫人的。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人还是得去的,她起身,稍微洗了洗脸,一边更衣一边问,“持中殿那边派过来的是什么人?”

婉心答,“是秉笔女官白君辞大人。已经带到前厅奉茶了。”

六庭馆的人,又是白家人,一时之间,还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总不至于是慎刑司那件事情有下落了吧,就算是这样,杨曦也不至于这样急,深夜召见。

带着这几分忐忑,她收拾利落了,随白君辞去持中殿。心里知道,这样深夜召见,必然是有十分严重的大事发生。问了白君辞两句,白君辞说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原本是她值宿,深夜被持中殿的慕姑姑叫醒,让她来流华殿传这个口信,到底是什么事情,就没有跟她细说了。

白君辞原本在白家便是庶出,如今谨成殿封宫,也指望不上淑妃了,因此对别的宫妃一向特别恭敬,有心同楚云容多说几句,然而确实一无所知,也说不上来什么,只说方才过来之前,见慕姑姑面色十分凝重,令人莫名生出几分紧张。

楚云容就更不明白了,但急也不急在这一刻,只能到了持中殿,听杨曦怎么说了。

心内的几分不安姑且按下,她扪心自问,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也没有犯过什么过错,总不至于是为难她的。

到了持中殿,就更觉得奇怪了。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持中殿居然还灯火通明,像是在上晚朝似的,走进去之后,却见四处安安静静,并没有什么人在。沿着悬挂宫灯的回廊一路前行,到了内殿,便见慕清容在殿外等着。顺手接过白君辞手中的宫灯,轻声道,“白大人辛苦了,就由本座带容妃娘娘进去吧。”

白君辞料想此事与她无关,也并不多言,躬身一礼之后转身离去。慕清容在前面带路。灯火之下匆忙一瞥间,的确看到她容色苍白,连手中的灯也拿的不怎么稳当,微微颤着。地上的投影便跟着颤抖。很少见到一向镇定自若的持中殿首座这般模样。

路已经剩下一小段,云容心里一阵阵说不出的慌张,也提不起勇气开口探问了。

到了持中殿议事厅的门口,慕清容上前,为她拉开门,然后躬身退下。楚云容抬头,便看见杨曦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坐在桌边,抬起头来,一脸悲伤的看着她。

只这一个眼神,便让她心慌意乱起来。殿内并无他人在,云容上前几步,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深夜传召,所为何事?”

杨曦抬起头,神色之中的悲伤无法掩盖。像是已经说不出话来似的,只把面前深蓝色的折子往前一推,意思是让她自己看。

楚云容只瞥了一眼,心里就突的一跳。

那折子的制式,一看就知,是兵部的急件。深蓝色,是报丧的折子,重将身死,才会这样送军报来。

一时之间心内方寸大乱。那一刻她还在想,不用怕不用怕,也许是北境哪个杨家出身的宗室重将战死了,因此天子才这般悲切。但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明白,若是出事的是杨家人,当然不会在这样的深夜将她叫过来。

伸手将折子拿过来,打开,刚看了个开头,两行泪便不由自主的自脸颊上滑落下来,她微微闭目,等着一阵昏眩过去,睁开眼,接着一行行的看下去。

真希望这是一场噩梦,然而噩梦不会这么真实,真实的让她无法逃避。

云桓没了,是病死的。

他的身体,受寒毒侵蚀多年,早就已经到了药石无效的地步。就算用心静养,也要数着日子往后过。更何况人还一直在战场上,就那么苦熬着,终于熬到了不行的地步。

就算身边有神医陪伴,到最后,还是到头了。

也没有留下什么遗言,只说这么些年太对不起清河郡主了。鹤龄的刀法,也该督促一下。毕竟武家出身,将来还是要为国效命的。

写的都是些语无伦次的话,就算是加急的军报,也来得太晚,人已经没了。妻儿都不曾见最后一面。

楚家人的宿命,就非得要这么残忍么。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这位兄长,就是在京中,当时这位兄长日日酗酒,为了雪鸮剑灵的缘故,他们还曾争执过几句。后来云桓去南境了,本来以为没几年就会回来,却是不曾想到,那一别便是永诀。

杨曦声音颤抖,道,“方才兵部的叶大人入宫,送了这份急件进来,朕当时看了,也觉得五雷轰顶,此刻竟不知该与何人商谈,想着你在宫里,就先把你叫过来了。”

南境重将身亡是大事。此刻纵然哀痛,但毕竟天子面前,还需即刻振作心神,不知道麻木的头脑是怎样思考的,转眼之间,云容已经盘算了一遍。眼下楚家还有长公子云兮,七公子云和,还有九公子云皓。

此刻最近的,便是内廷之中领兵的云皓。但这种事情,怎么能跟这样一个年轻孩子说。楚府与内廷御苑只有一墙之隔,也说不上远,但想到如今云兮的身体状况,这一句话,要如何才能说出口。

犹疑许久,她一开口,说了一句:“陛下节哀吧。”

听到自己的声音的时候,才惊了一跳,什么时候,嗓子变得这般喑哑了。

杨曦道,“可叹天不假年。云桓竟然就这么去了。往后南境,不知该托付给谁。”

镇南王杨曜还在。只是可叹当初,杨曜去南境之前,原本便说要替云桓,让他早日回朝露之城休养。却是未曾料到,如今云桓已经葬在了南境。

其中憾恨之心,可想而知。

云容一时恍惚,竟然一字一句道,“楚家家训,从龙征战,以抛身疆场为容,以白首终全为耻……”

这话说一半,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年年家祭,列祖列宗牌位之前,总要听家主说一遍这些话。累累白骨,都是抛在疆场上的。有些时候,连马革裹尸还都做不到。其中哀痛,又岂是几句话说得清楚?

杨曦道,“你累了,回去歇息吧。明日长公子入朝,朕同他说起这些事,还得你多照应一下。”

怕长公子受不了打击。上一辈的人一个个死在战场就算了。这一辈,前太子妃没了,百鸣公爵楚云昭没了,如今南境大统领云桓也没了。都是年纪轻轻就不在了。难道武家出身的人,宿命便是如此么?

北境五公子云清,接下来就是六小姐云容。这么一数,真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少年。但最痛苦的应该是长公子云兮,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弟妹们一个个死去更折磨人的事情呢?他年轻时便受过重伤,如今拖着残躯艰难度日。云容知道,杨曦跟他开不了口,但云桓之事,又怎能不告诉他呢?

更深夜长,这一晚,云容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

第二日早朝,天子穿着深色的衣服,神色也有几分哀伤之意。外朝中人看到这种表现,心想莫不是天子身边有人大去?一时倒还猜不到哪位太妃身上,只想着是不是久病不起的淑妃有什么变故?儒门出身的众臣,都在窃窃私语。但也没有什么头绪。

白樾却是不担心的。若是淑妃有什么事情,昨夜就应该已经告知白府了。但看天子服色神态,不用说,必然是有亲近之人故去。只是尚未公开。一个朝会,却让人人都心神不安。

楚云兮因病不曾来朝。朝会之后,杨曦便带着云容去楚府了。这样一来,外朝中人的猜测,便隐隐约约,有几分落在了实处。

到了楚府,见门庭静寂,府门之外红色的饰品都已经撤了下去,杨曦心中便有数,云兮大概已经知道了。

门前侍童入内通报,天子入府,长公子出门相迎。长拜之后抬头,一眼对望,一切都不必言说。

谈话还是在书房谈,上次来这里的时候,他还是靖王。这么些年没有入楚府拜访过了,不曾想到,一来就报的是这样令人悲痛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