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华翎人在飞鸿殿，一请就到。
这位为人是无可挑剔，如今虽然得盛宠，但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气度。对待楚云容，态度一如既往的谦卑恭敬。
楚云容将谨成殿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悦华翎听了，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楚云容道，“此事原该本宫担当的，只是如今谨成殿封宫，淑妃娘娘身体又不适，本宫不敢轻易打扰，想到悦宫从前与淑妃娘娘交情深厚，将事情交给悦宫来办，可能更为妥当一些。”
悦华翎道，“不敢称交情。淑妃娘娘地位贵重，臣妾从前在六庭馆的时候，也只能说是侍奉过淑妃娘娘，得娘娘不少提携。如今娘娘宫内发生这种意外之事，华翎是该效劳的。”
云容说，“这样也好。悦宫办事，本宫原本是没什么可指教的。只是一点小事，不能不叮嘱一番。淑妃从前膳食中便被下过毒。但娘娘仁厚，说不追究，便不追究了。狮子猫怎么死的，倒也不是头等紧要的大事，照本宫的想法，该先查一查娘娘的膳食，确保没有什么差错才是。最好是找御医看一看。最重要的，毕竟还是淑妃娘娘。”
悦华翎道，“臣妾明白。”
事情交待出去，倒是姑且了了一桩心事。
至于持中殿那边的事情，她一时还不想问。
问又有什么用呢，杨曦喜欢谁，别人也根本管不着。
悦华翎原本该走了。婉心正要送客，却见她迟疑着，像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云容道，“悦宫要有话，不妨直讲。”
这么说话，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她原本是看不上悦氏这种生意人家的。悦华翎不过就是个昭仪。如今开口闭口管人家叫悦宫。不知道也就罢了，只当她为人客气。若是知道她背后查的那些事情，怕不是会以为她跟红顶白？
跟红顶白，人之常情，也不独她楚云容如此。她也不怕别人议论。
悦华翎说，“臣妾有件事一直想问，只是不知道该问谁，此次得容妃娘娘眷顾，将如此重要之事交给华翎，华翎想，那冒昧的话，问一问容妃娘娘，大概也不至于怪罪。”
云容道，“疑惑的事情，该问就问吧。若是本宫有不明白的事情，也会直接问你们。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悦华翎道，“臣妾进宫的晚，自打臣妾在这宫里，就见着陛下的冷情模样了。听人说起过，咱们天子，从前也是桃花挺盛的一个人，只是后来遇到了一个缘分很深的人，就全部断去了。华翎想知道，是怎样的人，能让陛下念念不忘至今。”
云容说，“从前陛下做靖王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位正妃，是皇甫家出身的世家贵女，成亲不到两年便故去了，他们少年夫妻，念念不忘也是有的……”
话说到这儿，看到悦华翎了然的眼神。她却突然打住了。
不想再说谎了，已然时过境迁的事情，何必一直瞒下去呢？
她道：“皇甫妃的事情，那也早了，据我所知，我嫁进府之前，陛下喜欢过一个人，就是我三姐楚云昭。她死在战场上。后来就没有见过他再在旁人身上用心了。”
悦华翎道，“那位女武神，华翎是见过的。从前宫里来往，也就数面之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单说模样，是极好的。”
“若是论模样，有什么可比呢？宫里哪个不是美人？从前人家都说，我二姐云萍才是帝都第一美人，云昭亦不及她。就说如今，碎岛那位素月公主，美的惊心动魄，也不曾见陛下多看几眼。”
悦华翎没有说话。楚云容却自言自语道，“陛下到底喜欢她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若是知道，我就不至于沦落至此了。”
悦华翎说，“缘分之事，恐怕本人也未必清楚。这我就明白了。陛下如今喜欢的那位雪鸮姑娘，感觉是与楚将军有些像的。”
楚云容道，“那一位，如今已经是昭阳殿主了，他日地位，必不在你我之下。”
悦华翎道，“陛下喜欢就好。”
雪鸮的事情，云容倒是没说。毕竟剑灵一事，是楚家的不传之秘，给别人知道了，也不大好。
不知所云的与悦华翎说完这些事情。婉心送客之后，天色渐渐就已经暗了下来。云容点了一盏宫灯，坐在灯下，独自一人翻六庭馆送过来的折子副本。
她不是六庭馆的人，但内廷正妃，也是有查阅奏章的权限。她向来只是让送跟楚家相关的军报之类。如今也就只有北境南境这两块。
北境的和约签了，如今河西走廊到朔方原，与匈奴共管，想必能维持很多年的和平状况。除非雪鸮想不开，要再打上去。
当初非要跟契丹族死磕，就是契丹族想不开，总是想要南下灭了朱雀皇朝。常年打攻防打烦了，不如一次决战，灭了契丹干净。如今匈奴族虽然没有表示这个意愿。但还是让人有些担忧。
与一贯为之的敌人对比，反复无常的盟友更让人不安。
南境这阵子又打了几仗。阵亡名单报上来了。开封之前，先掂量了一下重量。感觉不是很长，才有勇气打开。
阵亡的将士不过数十人。第一眼看过去看到楚字，简直心惊肉跳。接下来仔细看，云桓无事，玉隆无事，略微安心一些。再一行行对过去。
都是人命。
若是为了自己家人，其实不必这样上心的。云桓是重将，宁王是宗室，玉隆儿是平安公主之子，他们若是有什么意外，消息传到天启帝京，即刻便是人尽皆知。无须在这里确认。
她只是想知道，这么些年，战场上死去的都是些什么人。虽然能知道的，也只有他们的名字。
云容也想终结这一切。但她不想依靠武力，不想把自己变成第二个楚云昭。
这世上已经有雪鸮了，也不需要她变成楚云昭。
悦华翎去查谨成殿的事情，很快也有了一些眉目。
谨成殿的伺候人都知道，淑妃喜欢清淡些的点心。原本是配茶的，现下因为夜夜不能安眠的缘故，把茶都忌了。点心还是照旧送的。与书公主吃，淑妃也吃一些。实在吃不了的时候，也有拿去喂猫的时候。
那只叫做绣球的猫，平日里吃的也是专门做的猫饭。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是提前打听好的。
华妃说那些清淡的茶点，又没多少油盐的，吃了也不妨事，明成殿那边的点心什么的，只要不是重咸的东西，也都拿去喂猫。没见吃出什么事情来。
偏偏就是谨成殿的猫死了。
悦华翎是细心的人。为了不惊扰淑妃的缘故，将伺候人叫出去，一点点查问完了，将觉得有问题的食物，带了几份样本过去。
用不着找医女了，悦华翎原本就擅长调弄香料。将几样点心一一摆开，深吸一口气，若是还察觉不出问题所在，她就不是大宗师养的了。
白芷，苍术，曼陀罗，冰片，丁香。还真十之八九，都是调香用的材料。都是提神的东西，放在茶点里，也不能算是毒。但淑妃原本便有惊厥之症，气血两亏，兼忧劳过度，这样的东西吃下去，只会精神越来越差。寻常人可能无所谓，也就是体虚，最多肝肾两亏，气色变差掉些头发的事情。但淑妃一直在病中。因这原因不能静养，没准真的会死的。
人身体强健，不会被这些东西毒死，柔弱的小猫却会因此而死。以淑妃现在的状况，能比一只猫好到哪里去呢？
悦华翎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了这些事情，一时也没有急着去跟楚云容说，而是先去了谨成殿，求见淑妃。
淑妃自然说是不见的。悦华翎当着值宿女官的面，有话也不便直说，只说是为了商量与书公主武殿功课的事情，不能不见一见淑妃娘娘。话传进去，淑妃便准了。
谨成殿是许久不曾来了。
从前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热闹的地方。只是淑妃地位高，宫里本就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庭院整理与四处的摆设，都比别处用心一些。如今封宫的日子久了，负责园艺的人也不大再管这边。殿内伺候人也少。因为谨成殿与持中殿遥遥相对的缘故。门面上还算体面。踏进殿内，就能感觉到荒凉了。
中庭杂草丛生，只有往来的御道之上还算打点的干净。从前养的那些稍微娇弱些的花儿，已经都拔掉了。日影还是一如既往落在谨成殿，只是四处空旷的缘故，连这脉脉余晖看上去，都有几分凄凉意味。
淑妃人在南侧的书房。悦华翎进去见她还在桌边坐着，捧一本古卷在看，一边看，还一边写标注。
悦华翎便劝到，“这样的时辰，为什么不在寝殿里歇着呢。总是这样劳累，怕是耗精神，身体总好不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做好呢？”
淑妃将手中的书放下，轻轻的笑了笑。
“我如今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了。”
她开口的时候，已经去了自称，说话你你我我，这般随和，都不像是宫里人了。想起当初初见的时候，人虽然年轻，但也严谨有度，一板一眼，都不像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如今这模样，看得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