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乞子,可是没长眼睛?这般乱撞人,还不快些滚开!”
五丫被撞的有些昏昏沉沉还未反映过来,便听一声有些尖利刺耳的女音咋咋呼呼的吵的人头晕。
怎么自己撞的是个女人?可这胸膛也未免太平太硬了些,莫不是比自己还女汉子?
秦五丫觉得自己头疼的厉害,本能的伸手往前头的那堵肉墙抓了抓,可真结实,这妹子怕是练了有些年头。
“你这乞子,好生气人,还不滚开,看不叫人打断你的狗腿!”眼见那乞子将一双黑漆漆的爪子抓向自家哥哥新得的月白色襦衫上,段月儿就急的想跳脚。
若是可以,段月儿恨不得自己就上去将那乞子从哥哥身上抓开,可一想到那乞子身上破旧脏乱的几乎不能入眼的衣裳,柳月儿便有些畏缩,只是更急的的有些找不到南北。
哥哥身上的这件襦衫,可是母亲花了大价钱从南边托人带来的上等的月绫缎,更是请了县上最好的裁衣师傅做的新鲜样式。为的便是让哥哥今日穿这身体面的来清水镇见见自家未来的嫂嫂,若是被这小乞子弄脏了可怎生是好?
秦五丫觉得今天一定是撞邪了,从大清早开始便被人左一声小乞子,右一声小乞子的叫的不停。若说第一声,五丫倒还有些羞愧,可连着到现在却是只剩下恼火了,加之额头上的伤口疼的厉害,五丫心头的无名怒火便蹭蹭的就往上冒。
“艹,还没完没了了!”
五丫忍不住爆着粗口啐一句,随后才感觉到自己这般的状态着实不算有气势,便扶着脑袋,有些摇晃的勉强退了一步,这一看才发现眼前的肉墙身量似乎有些高。
五丫蹙眉稍稍一抬头,这才看清那人的脸,有些偏瘦,算不得多少艳惊无双,风姿灼灼,却也是一张有些惹眼的脸。
双眸温和,鼻梁,皮肤略显白皙,一身月白的襦衫。腰间束一条同色的绣着靛青色攀枝莲花纹样的腰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同坠着靛青的穗子,一副文人书生的装扮。
只是........
五丫额间的青筋突突的跳了两下,有些搞不清状况:“怎么不像个女的?”
“为何要像女子?”段卿文蹙眉沉声道。
他原也以为撞在自己身上的是个小乞子,等那人退开后才看清竟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心下虽有些差异,但当下却也不能再说什么。
“刚刚说话的不是你?”听声音有些不对,五丫理了理思绪,可怎么也有些理不清。
“是舍妹。”段卿文说罢将身子侧了侧。
五丫这才看到这男子身后侧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让人看着有些慌神的碧绿色小袄,领口与袖口处绣着粉桃色的杏花样子,一条草青色的轻纱襦裙,配粉桃色的绣花厚底小鞋。
梳着城里姑娘时兴的小云髻,佩戴着月白色杏花样子嵌粉色的珠花。若是忽略掉那一脸气急败坏、嗔目切齿的炸毛样,倒是显得有些粉雕玉琢俏皮伶俐。
“小乞子,看我做甚?”段月儿被秦五丫盯的有些发毛,怒斥道。
若说原是没看清五丫的模样,叫声小乞子还算情有可原,可如今分明看清了却还这般叫,便有些欺人太甚了。
“看你长的甚好看。”大抵是恼过了,五丫反倒冷笑了起来:“这般花红柳绿的穿戴,莫不是哪家胭脂楚馆里的大家?”
五丫这嘴有些毒舌了,段月儿的装扮虽说花哨了些,但到底也是十分合规矩的大家小姐做派,却被五丫生生说成了倚楼卖笑的下作女。
依着五丫谨慎的心思若是往日遇到这般的事情,大概只会默不作声的走人,不多余理会,也是这段月儿倒霉,活活撞上秦五丫心情不加脾气见涨的时刻。
骂人下作在这个年代对女子来说是极重的话语,若是今日之言不慎传了出去,饶是人人都清楚段玉儿是真派的大家小姐,可这流言蜚语四气的,名声总是会不好。名声不好说轻了只是难听些,说重了到底会影响以后说亲事。
段月儿大抵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说过这般难听的话,一时间脑子发蒙,当下竟被气的红了眼,也不顾得五丫身上是不是脏,就想要上去抓打,却到底是被段卿文拦了下来。
段月儿急的大哭,段卿文拍着自家妹妹的肩膀柔声安慰了一翻这才转身蹙眉对秦五丫冷声道:“姑娘这言辞未免太过了些。”
原看着这男子还有些气度,可一听这话,五丫便觉得可笑,自家妹妹撒泼之时不说,旁人回击了反倒指责其言辞来。当先便也不再自持什么,直接拿了乡下泼妇之态,冷声讽刺:“承不起您这样的富贵公子称一声姑娘,我不过就是个乡下小乞子罢了,比不得大户人家的家教妥当,可从不知么劳子言辞不言辞的。”
段卿文又怎么会听不出这女子是在讽刺他和妹妹家教不慎,这才思及自家妹妹刚刚言行不妥之处怕是惹恼了人家,当下便一阵脸红,随即道歉道:“舍妹年幼,家中又甚是宠爱,便自幼骄纵了些,刚才言辞不当得罪了姑娘,望姑娘见谅。”
段卿文自认自己这番话说的甚有诚意,可五丫听着却不是滋味。原还觉得自己的话对一个十三四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来说倒底是重了,然而听得段卿文的这番话,五丫的心不自觉的冷漠冰凉了起来。
人呢,是最不能去于旁人做比较的,越是比较越是心烦,比多了这日子便也更没法子过。都说人比人气死人,可理是这个理,做起来到底不是这般。饶是五丫不算是嫉妒心重的人,可到底听到这些话心里还是会有些波澜。
说那女子年幼,可看这身量,五丫便知与自己这身体的原主人是差不了许多的,可这命运却着实差的太多。
一个是人生是‘年幼’、‘宠爱’、‘娇纵’,一个人生是‘饥饿’、“苦作”、“被卖”。
一个不过是一点言辞受讽便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一个却必须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才能换取一丁点的尊严,这便是命吗?
已过辰时,日头渐高,清水镇主界的青石板路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五丫一个人独自站在街道旁有些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自己原是要与吴掌柜打听打听他这里可有些大户人家管事的门路子,看看能否将自己这两坛果子酱一并销了出去,可因着刚刚段家兄妹的事情,五丫心里多少是有些没底的。
看那两兄妹的穿着打扮,便知道家世显赫,这般人家若只是自己得罪了便也得罪了,如今自己这般境地,想来破罐子破摔也没什么。
只是五丫心里头倒是有些怕会给吴掌柜的来客居惹上麻烦,这才不予吴掌柜打声招呼,自个儿便抱上东西匆匆忙离开。只是在离去前与店中伙计王二说上了一番:自己有事先走一步,下月初会将说好的山耳干货于掌柜的送过来。
大日头地下的,果子酱可不能被暴晒坏了,可五丫于这镇上的大户人家也不甚熟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去哪家兜售才好。
五丫其实是有些恼火自己的冲动,穷都穷死了,也不知道忍让些。被叫声乞子便叫罢了,也不会少块肉,自己何必非要找回面子来,这下好了,果子酱无处卖去,到底是坑了自己一把。
五丫这厢才出了来客居,段家兄妹那处却也闹开了。段月儿一脸委屈的怒视着自己哥哥,十分不明白自家哥哥怎么不为自己出头反倒于那欺负自己的小乞子道歉。
而让她更想不明白的是,那小乞子不但不对自家哥哥的道歉感恩戴德,反倒像是不屑一顾般全然不理会他们,竟然就这么走了。
“哥哥,你为何要放过那小乞子?你妹妹受了这般大的屈辱,你为何不叫人将她打死了算?”段月儿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气的哭了出来,不管不顾的对着段卿文哭丧道。
段卿文被段月儿哭的有些心烦,只觉自己这妹妹真真是被老太爷给惯坏了,平日里没轻没重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能轻易的说出将人打死的话来,这哪里还像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段卿文原是想斥责一番的,可看妹妹哭成这样,倒底是有些心疼,便也就将呵斥的话给忍了下来,落得哄也不是,骂也不是的地步,真真拿她没半点办法。
其实段卿文知道自家这妹妹如今的娇纵也不是全然没有来由的。且说段月儿自小在段家备受疼爱,即便是他几个哥哥都没办法与她相比,与旁的人家重男轻女不一般,在段家这个小公主几乎到了呼风唤雨的地步。
若说起来,倒还是有一段渊源,据说段家老太爷段庆云于其妻郴州兰家的滴出大小姐兰氏极为恩爱。莫说早年段家落魄清贫的日子,饶是后来段家老太爷经商发家挣了大把的家业,依旧对兰氏疼爱有加,成亲数十载从未动过纳妾的年头。
哪怕后来兰氏难产仙去,正当壮年的段庆云也没再想过续弦的事情,单凭着自己一个人又要打理家业又要照看年幼的子女,又当爹又当娘的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