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云州府落了入冬来第一场雪。
秦家小宅里,出了秦大山外老老少少都窝在屋子里没有出门。
镇上的宅院不比乡下,都是雕花的木窗烧不得热炕头,王婆子便去寻了几个火盆在张氏所住的东厢房内置上了青炭。众人围坐一团既暖和又方便做活计。
秦五丫前世是南方人可没见过屋内烧炭取暖的,倒是在新闻了见过不少烧炭自尽的,因而看到王婆子置上火盆时还免不了有些担心。毕竟屋内门窗都是禁闭的,可别出现什么二氧化碳中毒之类的。
不过很显然秦五丫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直至王婆子又在火盆了添了一次青炭,屋内的空气还是保持着较为清新的状态,并没有什么呛人难闻或者足以让人窒息的烟灰味。
秦五丫好奇便寻了一条青炭来看,却见其不但颜色发青且质地很坚硬,份量更是出奇的重,好像一块铁块一样,和自己前世见到的随便一揉就碎成沫的煤炭很不一样。
其形看起来倒是有些像过去唐书里记载的西凉国过进攻的瑞炭。不过也有些不同。
王婆子拿来的青炭,一次顶多烧上两个时辰便要添新的,且虽然没有呛人的烟灰却还是有火苗子时不时的串在上头。
而唐书上记载的瑞炭却是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且每条可烧十日,其热气逼人而不可近。
不过对此秦五丫却没有多想。
大历朝朝本来就是与秦五丫原来所知的历史不再一个平行线上,虽然其中的很多产物与秦五丫所知的十分相似,可也有很多细节完全不一样。
那么王婆子手里的青炭管它来源与何处,只要确保安全,那就放心的用着便是。
雪下了整整一日,前头还不算太大,待过了夕食后便突然密集起来,直至戌时初,院子里已经激起了厚厚一层。
秦五丫前世出生的城市是个冬日只会下雨不下雪的城市,因此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积雪,还是觉得十分新奇。
不过秦五丫畏冷,也不敢真的去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只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站在屋檐下看雪景。
其实秦五丫也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可就是忍不住想看。直待站的双手都冻的冰凉了才苦笑的回了屋。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或许是自己矫情的文人情怀再作祟吧。
次日雪停。方达遣了王六来送话,说是张山回来了。
对此秦五丫觉得有些奇怪,便问王六:“可有其他交代。”
王六摇头不语,站在门口,任就杵着如同一桩木头墩子。秦五丫无奈便打发他先回去。
王六走后,秦五丫就更觉得奇怪了。
秦五丫想,依照张山往常的习惯回来了就回来了吧,似乎并没有特意叫人来交代的一声的必要。
若是他想过来吃顿便饭,原也不用说,且自己过来就是。可现在只让人带话说了一句‘回来了’,也没旁的事情要交代,没头没脑的反倒叫人摸不清。
吃过夕时,在东厢房逗弄了下小东西。秦五丫回了自己屋里,烧上青炭,取出两本打发时间用的闲书,想着随意看上一会儿再睡。
可也不知怎么的,往日看的还算好的桥段这一日去怎么看都觉得乏味。
放下书册,秦五丫起身去耳房洗漱,之前打来的热水已经有些凉了,不过秦五丫懒的再跑一趟,便随意的用了一些,却不想冻的整个人都直哆嗦。
回到屋内又在火盆里多加了条青炭,哄了双手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姑娘可在屋里头?”
秦五丫正搓着双手,便听外头有人唤了一声,秦五丫细细分辨便只是王婆子,批了身外衫秦五丫起身去开门:
“嬷嬷怎么来了?”
王婆子看了秦五丫一眼,面色有些不好,又见秦五丫身上只简单的半披了一件薄外衫便道:
“姑娘能否换了衣裳,与我一趟?”
“怎么,出事了?”秦五丫一惊,忙问:“是我娘还是二嫂?”
“都不是,不是咱们宅里的是,是当家的。”
王婆子微微垂了脸略有些焦急道:
“我家达子刚才来了一躺,想让我劝姑娘去堂里看看当家的。当家的他...”
“张山他怎么了?”秦五丫微愣,脸色略略青白:“他不是才回来,怎生就出事了?”
“达子说,是在来时就出了事,当家的怕姑娘担心便不让说,可当家的伤都几日未退了,达子他实在担心便想着让王六来与姑娘说一声。没成想王六是个不会说话的,也未与姑娘交代清楚就回去。”
王婆子拉着秦五丫进了屋子,一边替秦五丫寻厚实的棉衣一遍又道:
“达子他等到入夜都没见姑娘过去,原还以为姑娘心里头没当家的,正气着,可后头越想越不对便来寻了我,想托我劝劝姑娘。
我一听哪里还会不明白,知这里头定是存了误会的。姑娘且穿厚实些,与我去一趟堂里看看当家的吧。”
“大夫可请了?”
由王婆子帮着换上棉衣,也未来得及梳髻,秦五丫寻只了一顶方帽压上便寻匆匆随王婆子出了宅院。
“说是寻了石济堂的石大夫。”王婆子道。
“是外伤?”秦五丫又问。
“达子没细说,想来应当是的。”
王婆子与秦五丫出了后门,便见了等着外头的方达。
方达看到秦五丫真的出来了还有些发愣:“嫂子?”
“什么都别说了,快些带我去吧。”招呼了王婆子锁上院门,秦五丫看了一眼方达道。
“行...行。我这便带嫂子去。”方达闻言几乎要落了泪。
方达来时本还只是想着试上一试的,想着大不了被了折面子就是。却怎么也没想到秦五丫竟能答应的这样痛快。
方达心里高兴之余也暗暗将王六痛骂了一顿,这小子原瞧着只是木了点,却没成想木的竟连话都会带错,还的他差点误会了嫂子的意思。
得亏他后头又来了一趟,且弄清了缘由,若不然,岂不是会坏了嫂子和大哥的情分。到时候他还不知道要被大哥怎么剥皮呢。
三人一路往镇东赶去,昨日才下过雪,虽有官家的人白日里来清了厚雪,却也因此留下水渍。等入夜这些水渍便冻成了薄冰,使得走起来愈发的困难。
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脚程,三人才踏进朝青堂的大门,一路的踏冰行水,秦五丫的棉鞋已湿的透凉,只她却未有感知。
“他睡了多久了?”
秦五丫进屋时,张山正侧身酣睡着,剑眉紧锁,脸色有些发白,不过比秦五丫想象中却要好上一些。
秦五丫微微松了一口气问方达:
“是来路时受的伤?”
“嫂子这 ...这我也不清楚,这一躺南下我没跟着去,大哥回来时还是醒着的,只脸色却比现在还要难看几分,身上的衣裳新换过的,可我一眼便瞧见里头带着血。”
方达踌躇再三道:
“后头何军事便让人去请了石济堂的石大夫,我想来通知大嫂一身却被大哥拦了下来,大哥说不想你担心,让我们将这件事都掩过去。
可我瞧着这样不妥当,便偷偷遣了王六来送信。因着怕被旁人瞧见我也不敢与王六多说,只让他帮着将我的话带了。却不想王六实在太实诚,只说一句,还是个没头没尾的,平白耽误了这许多功夫。”
“那何丰呢?”
秦五丫见屋子里只守了一个伺候的婆子,另外便只有自己三人,不由奇怪问。
“何军事?我出去时还在的。许是去前堂嘱咐人煎药了。嫂子你且等等,我去帮你叫。”
方达想了想,不敢耽误时,急着便出门往前堂寻去。
伺候的婆子给秦五丫递了凳子,秦五丫对其点了点头便坐到了张山身旁,只侧目再看到张山微蹙的眉头时却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日应下张山的求亲时,秦五丫不是没想过往后的日子或许会不在安生,可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
秦五丫觉得自己就如同一只鸵鸟,蜷缩在事实的背光面,以为没有看到,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张山是朝青堂的当家人,是云州府最大江湖帮派漕运青帮的一堂之主,是与朝廷律法做对的绿林豪客。他的世界是在与秦五丫认知的生活完全不想同的平行线上。
可现在能怎办呢?
秦五丫苦笑,伸手轻轻抚上张山的眉头。
就此与他分道扬镳吗?
哪有这么容易的。
秦五丫想,感情的事有时候就好似一潭沼泽,没染指时只是站在岸边看这热闹的过客。
笑也容易,哭也容易,忘记更容易。可一但踏入了,哪怕只是初初一脚便已经注定了再无退路。
不是没有反抗,也不是没有挣扎,只是有时候你越挣扎就会愈发的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秦五丫是个冷清的人,所以对待感情的事她比谁都郑重。
或许此刻的秦五丫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感情还有没有浓烈到可以为他奋不顾身的地步,可是秦五丫却清楚,既然认定了就再有在退步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