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亮的迟,陆婉睁开眼的时候,四周还是黑漆漆的,等她爬起来,坐在床上,才看到窗外的一丝朦胧光亮。
“香菱!”
陆婉唤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弯眉一笑。
她今日起的早,娘亲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夸她的。
香菱早早跟香茹换了班,听到小姐唤了,着人把烛火点上,自己快步走到陆婉的床前。
“小姐,你今天起的可真早。”香菱把床帘扣上,很直接的表扬了陆婉。
陆婉得意一笑,从床上下来,由着香菱给自己穿好鞋。
“我说了会早起,就肯定会啊!”
香菱噗嗤一笑,见小姐瞪了过来,忙伺候小姐穿衣服。
陆婉任由着香菱蹲下给自己穿衣,她盯着香菱头上的簪子,心中思量了一会儿。
“香菱,你的伤全好了吗?”
香菱动作没有停下,不在意的答:“小姐不用担心,那点伤好的可快了。而且覃妈妈也送了药去。”
陆婉惊讶香菱的语气,不过想了想,倒也是。
她认识的那个香菱本就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怎么会花言巧语,也不会哄的人高兴的那种。
但这样的香菱却又是真的把她当唯一的主子,她的秘密,香菱一直没有往外说。
“那应该还有疤吧,你要好好涂药,留疤就不好看了。”
“是,奴婢知道了。”香菱笑了一声,帮陆婉扣上最后一个纽扣,再抚了抚衣领。
“若是药不怎么见效,你就跟我说,娘肯定有好药,我去把她的都拿回来给你用。”
香菱闷笑着点头。
陆婉见旁边那些在忙碌的小丫头,说:“你们也是一样的,若是你们的药用完了,就跟香茹说,我让香茹去买就是了。”
周围的小丫头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异口同声道:“是。”
陆婉见她们脸上都有着笑意,也笑了。
闲云楼。
闲云楼围水而建,三面环水。
一楼分为三块,平时学文识字在一楼,二楼则是登高而望,静下来修身养性,可学雅。
陆婉用完早膳,就被领到这地方,她一进学堂,就见张先生已经在那坐着了。
“先生早。”
陆婉进去便打了招呼,而随着她的婢女都留在了外面,只留香菱留在里面。
“婉儿早。”张韵诗一身素色衣裳,身上隐隐有文士的气息,见到陆婉来了,和蔼一笑。
张韵诗让人在地上放了垫子,带着陆婉席地而坐,两人相对,中间摆了书案。
“婉儿可知要学什么?”
陆婉小眼睛眨了眨,张嘴一笑,道:“先生想教婉儿什么,婉儿就学什么。”
她又不想当什么才女,聪慧神童。
她,只想快快长大,只想韬光养晦,只想趁人不备,下黑手!
让那些欺她负她害她之人,受到惩罚。
张诗韵笑说:“这样也好。那今日先学礼。”
“好的,先生。”陆婉微笑点头。
那日娘亲说学礼后便不可胡作非为,肆意乱为,胡说八道了。
可惜,从今日起,便不能把厌恶远安侯府的那些情绪表露出来了。
“何为礼,婉儿可知?”
“先生是我的师长,我要尊敬,要听您的话,可是礼?”
“是也。还有何为礼?”
“娘亲生我养我疼我,我便要知道孝敬娘亲,要听娘亲的话,可是礼?”
“是也。还有何为礼?”
“君臣有别,皇帝舅舅是君,我们都要听他的,可是礼?”
“是也。昨日婉儿被圣上封为五品平乐县主,可知与原来有何不同?”
“我有了品级,无品级的人便要尊敬我,可对?”
“是也。但此言又有些不对……”
香菱坐在一旁,瞧着小姐与张先生说个不停,她盯着张先生面前的茶盏没水了,正要拿起壶给张先生添水——
却被另外一双小手抢了先。
“我给先生倒水,也是循礼,对吗?”
陆婉爬起来,笑着给张韵诗添了水。
张韵诗高深莫测的看了陆婉一眼,饮下,笑道:“可对,可不对。”
陆婉故意露出不解的样子,问道:“为何可对,可不对?还能有两种说法吗?”
“那要看世人用何种想法看了,万事都可循礼,但这礼法皆有两面性。婉儿倒水给我,尊师重道,可为对。我乃是无品无阶妇人一名,受县主的水,可为不对。”
陆婉似懂非懂的点头,把壶放下,乖乖坐下,继续听着张先生说礼。
张韵诗从小礼说到大礼,眼看将近午时,便止住了嘴。
“今日学礼便说到这里。你可好好想想,你与他人的区别,明日我会考你的。”
陆婉起身,朝张韵诗行礼,轻声道:“婉儿知道了。”
张韵诗也起身,先走一步。
陆婉见张先生走了,身上那股劲忽就没了,觉得口干舌燥,猛喝了几口水。
她没想到张先生竟会直接告诉她,礼有两面性。
“香菱,咱们找娘亲用午膳去。”陆婉把杯子放下,脸上又带上了笑容,她今天上课这么乖,娘亲一定会表扬自己。
这时外头走进一人,到了眼前看清楚了,是平阳身边的香芹。
“奴婢见过小姐。”香芹福身,“今日宫中来了几位御医,公主说小姐还是不过去的好。公主吩咐了,小姐可直接在闲云楼用午膳,在这儿午睡,申时左右,公主会过来找您。”
“好吧。”陆婉嘟着嘴点头。
香芹笑着道:“小姐上午上了课累了吧,可四处看看这闲云楼。这闲云楼可是公主特意吩咐摆置的,小姐肯定喜欢。”
陆婉一下子来了兴趣,笑着点头。
香芹吩咐看管闲云楼的小丫头带着陆婉四处看看,她则是回去复命了。
闲云楼二楼最有意思,布置的十分好看,窗户打开便能见外面的湖水,轻纱随风飘着,摆有精致的玉子棋盘,还有古琴,沉香书桌……
陆婉转了转,有些累了,用过午膳后,便在一楼的侧房睡下了。
张韵诗用完午膳后,便被请到了平阳的院子里。
平阳问了几句婉儿的事情,听到张韵诗夸婉儿,脸上也有了笑容。
“本宫有几句话想推心置腹的跟先生说,还望先生能够理解。”平阳此话一出口,覃妈妈便领着众婢女退下。
张韵诗也不惊讶,含笑看着平阳。
“听说方才先生过来,还碰上了熟人?”
“是,妾身幼时与霍太医相识。”
“哦,霍太医啊。霍太医的医术的确很好,但是,本宫的身子,是药石无医了。”平阳似现才知道,无奈一笑,有些伤感。
张韵诗未开口,笑意收起,看着平阳。
她寡居以来,接触了许多贵人,这等事情,却也明白,知晓的多了,并不算好。
“本宫只有一女,也最疼此女。先生是有大智慧的,可否能答应本宫,在公主府住下,教导此女。待到本宫离开之际,若有些动荡,还盼望先生能教导此女明礼,再行离开。”
平阳这是在托孤了。
她料想到了以后,可能会发生的种种。
张韵诗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迟疑,她并不想卷入权贵的家事。
“本宫只是希望先生能当一盏明灯,并不会强迫先生出头露面,望先生能够同意。”平阳料到张韵诗并不会马上同意,“先生现下也无须回答,可先考虑考虑,看看婉儿的资质如何,是否得先生的心。”
“县主聪慧过人,一点就通,妾身能够教导县主,是妾身之幸事。但妾身家中还收养了一个孩子,妾身每日回家便是为了那个孩子,也请公主体谅妾身。”
平阳自然同意,她也不急这一时就能够说服张韵诗。
两人说的差不多了,覃妈妈进来,笑着送走了张韵诗。
“公主,侯府那边,老夫人派人来说,想小姐了,问什么时候让小姐也过去侯府住住。”覃妈妈进来,见平阳失神的想着什么,小声禀告。
平阳皱了皱眉,似想到了什么,冷笑道:“去回话,说婉儿开课了,学九休一,不可耽误了学业,休的时候,本宫会带着婉儿过去的。”
“是。”
“昨日安阳带着婉儿去了趟宫里,圣旨就下来了,你说,圣上,是个什么意思?”平阳心知,县主的名头才是林氏赶着要接婉儿去侯府的原因。
覃妈妈扶着平阳进了里屋,道:“公主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圣上是心疼您,也疼小姐啊。”
现下小姐有了平乐县主这个名号,起码在远安侯府里头,便再没有孙辈能够迈她过去。
以后……
也不会被欺负了。
“呵,是啊,我明知故问了。”平阳任由覃妈妈褪去了身上厚重的外衣,斜躺在了榻上,“自古来便是如此,我当初嫁到侯府,不就是因为权吗?”
覃妈妈禁声,可不敢再答了。
平阳美目闭上,轻声道:“你也去休息会,到了时辰叫我。”
“是。”
午后。
陆婉醒来,小脑袋还没有清醒过来,就被香菱带着去了闲云楼二楼见娘亲。
娘亲坐在轻纱幔帐之后,风一吹,轻纱被吹开,露出倾国倾城美人之貌。
“娘。”
陆婉笑容满脸的冲了过来,倚在平阳的身上,她有些稀奇下午要在这儿做什么。
平阳也对着陆婉宠溺一笑,伸出手把她翘起来的发丝别在耳后,后朝覃妈妈道:“让人上来吧。”
三个妇人从楼下上来,徐徐走到平阳面前,福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