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今天的议程已经全部讨论完毕。会议纪要和下一次的议程发布就拜托了，回到家我就把资料传过去。”西野合上手上的厚文件夹，朝秘书点头示意之后便看了看身旁的赤司，得到他微不可察的颔首之后便问众人，“请问还有什么需要说明的地方吗……没有的话，现在可以散会了。万圣节快乐。”
趁在座的学生会成员收拾着物品，西野迅速走到他们那一边的书柜，把文件夹归位之后便捞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开始穿回去。赤司注意到了有几个人对视一眼之后便走过来，便收起了手机专心地听对方说话，“那个……会长和副会长要一起去吃饭吗？我们等下会去庆祝万圣节，要是有空的话请务必要来……”
前来邀约的是个新进的一年级女生，整整一个学期过去了，她还没有把胆子练得大到可以看着赤司的双眼好好说话──想必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们会叫她开口的缘故。西野有点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们等下还有事。”
“是……是这样吗……”
对面的女孩明显误会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复开口时几乎讷讷不成言。红发少年看了一眼有点尴尬却不知道从何解释的西野，不动声色地为她解围，“神田把他们的所在地通知了吗？”
黑发少女往他投来了隐晦的感激眼神，“还没有。大概是在忙。”
“那我们就一起过去吧。岩月应该跟他相距不远。”赤司理了理自己的袖口，然后对静观着此方对话的众人点头，“那么，就先失礼了。”
受益于其规模，洛山的管弦乐团时不时会接到义演或者社区服务的邀请，比方说到别的学校去做周末演出，或者是为什么筹款活动表演，有时候甚至可能完全无关音乐，只是对方需要大量的人手去帮忙而已。
洛山本身有宗教信仰，可是并不限制学生的自由，对于来自外界的邀请也循行着以放手任由神田去做的方针，毕竟他们在学校以外的地方活跃着，对于洛山自己来说也并非坏事。作为团长的神田倒是很尊重团员的意愿，每一次接到邀请都需要有一定人数同意才答允，今次也不例外。
──为区内几间幼稚园的孩子进行联合演出，当是万圣节庆祝活动的同时，也给了小孩子一个机会认识古典乐。考虑到小孩子或许坐不着来听管弦乐，神田甚至还细心得挑了几首抓耳而且短小的乐曲来表演。
赤司和西野到达的时候，演奏会已经完结，到了小孩子试玩乐器的环节，乐团也会向他们派糖果。表演场地选在室外一个设计成圈状盆地一般的广场之内，乐团的成员全部穿上了万圣节服装，在没有高台的表演场地之内和小孩子聊着天，偶尔解释一下手上的乐器如何运作。西野一看见穿着巫师服装、蹲下来教一个女孩子拉小提琴的神田，对赤司说了一声“我先失陪了”然后小跑着过去。红发的少年环观一周，也从大提琴手的位置里找到了岩月朔奈。
女孩坐在胶椅上面，穿着鲜红色的及膝半袖裙子和长及小腿一半的绑带长靴，烫成微卷的啡色长发披散双肩之上，领口呈横菱形，上方是卡在颈间的一颗小钮扣，侧脑上还扣着一顶小小的巫师尖帽。
大概是害怕抱着大提琴的话，稍一不慎就会砸到小孩子，岩月朔奈早早就把它横着放好，跟围在她身边的一圈小朋友解释着琴身的构造。女孩的亲和力在此刻再次发挥作用，赤司看得见半蹲在地上那些小孩子的眼神，无论是说明还是听解的一方都认真得几乎入了神。
少年静静地走近了她。
低着头讲解的女孩起先还没有注意到他来了，直至她的身影和琴身都被阴影遮去了光线，岩月朔奈才眯起眼睛抬起头来看他。赤司征十郎这才看见了她在右眼眼尾近太阳穴的地方画了一个蛛网纹样，中央处还贴上一颗红色的小水晶，仔仔细细地描上了八条腿和尖尖的嘴──应该是蜘蛛无误。
少年的目光从它身上一路游移，映着阳光而变得格外浅淡的碧色双眸、涂了珊瑚红唇彩的唇瓣……然后顿了一顿，他又移开了目光去看四周。广场之内空间有限，家长具安座于阔台阶上面三三两两地交谈，几个幼稚园老师打扮的青年倒是在广场的外围，可也仅仅担当着观望和拍照的工作。岩月朔奈附近也没有位置可以供他落座，总不能叫其他乐手让座予他。
换言之，无论他待在哪里，都会很惹人注目。红发的少年想了一想，也坐到了那圈小孩子的外围处，跟他们一起听女孩的讲解。
岩月朔奈含笑看他一眼。穿着洛山校服的少年一如既往地充满着正式感，混在一堆穿着粉蓝粉红色罩衫的小孩子中间，仰起首来漫不经心地听她讲解的模样，实在是格格不入得过份──却也可爱到犯规的地步。
为了把小孩子的注意力保持到最后，她本打算在讲解完毕才分发糖果的，然而看见了身边这个高大的小朋友、真正的孩子也很认真地在听着，啡发的女孩便转过身去捞起挂在椅子后面的一个黑色小挂袋。“有没有人想要糖果──？”
除了少年之外，全员迅速举起手来。
岩月朔奈弯着腿给每个人都分了几颗，也不知道她早就计算好糖果的份量，还是说仅仅是个巧合，到赤司的时候手心里已经一颗都没有了。她再往袋子里面掏了掏，拿出来的时候，却是一对毛茸茸的黑色/猫耳朵挂饰。马上就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的少年扬睫，不甚意外地从她脸上找到狡黠的笑，甚至乎连话音之内也充斥着欢快的笑意，“这位小朋友，万圣节的话还是装扮一下比较好哦。”
赤司征十郎并没有直接回应女孩，而是看了看在他身边的小孩子。刚才所有人都背对着他根本看不出来，原本无论性别，所有的小孩子都在罩衫上面别了不织布做的、比拇指甲大一点点的南瓜装饰。
万圣节正日，在一群装扮过的人之中穿得正正常常的人反倒显得不正常。旁边有个小女孩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西装外套袖子，“哥哥也戴上吧……？”
红发的少年低头看去，率先看见的却是坐在小女孩身边的男孩子。他看起来大概四、五岁，正抿着嘴唇看着自己，板起来的脸蛋俊秀可爱，衣领上明明还系上了针织的蝙蝠图案，行为举止却像个小大人。
最重要的是，红发、绿眸。
留意到了赤司的关注点像她一样落到了小男孩身上，岩月朔奈笑着朝他做了个口型，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也能肯定口吻何其揶揄。【很像某个人吧】
赤司把自己的目光从男孩身上收回来。不但是外表与他和岩月朔奈有微妙的相像，连看人的时候都有几分他小时候的沉静。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看岩月朔奈的样子，也对孩子有几分天生的好感──这一点从看他的眼神就已经可以看得出来。有些话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前说，就算只是一堆小孩子也不行，红发少年招招手示意女孩过去，中间有小孩子隔着，岩月朔奈便站起身来双手撑膝弯腰附耳过去。赤司第一句话是：“……我还是把外套借给吧。”
少年把话说得婉转，女孩却瞬间了然。岩月朔奈把披在背后的头发全部拨到胸前挡住，然后复又与他附耳低语。“说吧，要怎么做才愿意戴上这个？”
赤司沉默了几秒钟。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让女孩做过不愿意的事情，更遑论是反抗到要迫她去做──但考虑到她踢十脚都不动一下的性格，能够指使岩月朔奈去做些什么实在是个不错的条件。“现在还没想到，我保留这个机会。”
这就等于平白送了个把柄给对方。女孩咬了咬牙，“成交。”
“……那么今天姐姐的讲解就到这里了。”岩月朔奈忍着笑这样说，全程故意不去看红发少年的那个方向──看了她就憋不住了，“大家可以跟着老师去洗手间，然后跟爸爸妈妈回家啦。万圣节快乐。别吃太多糖果，不然会蛀牙的哦。”
“是──”
小孩子跟着老师和家长鱼贯散去，刚随手拉完一段演奏的女孩把琴放下，抬头一看的时候面前竟然还有一个小孩子坐着没动，正是那个小男孩。此刻还没有家长来接的小孩子，恐怕是父母都很忙、自己一个跟着老师出席，然而老师又无法看顾那么多人……不得不说，岩月朔奈对这种小孩子有天然的亲近感。啡发的女孩小心地跨过大提琴，然后蹲在抱着双膝的孩子前面。
“你叫什么名字呢？”
面对少年的时候尚且可以装出大人的样子，单独与和自己眸色一样的女性说话，男孩便有点羞涩地吐出了几个音节。
“很好听的名字。”岩月朔奈循着他躲开自己的视线看去，最终竟然落到她的大提琴上面。她有点惊讶地笑起来，“你喜欢大提琴么？”
“……嗯。”
“那么过来，我教你拉。”岩月朔奈朝他伸出了手，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对方拉起来了。她看了一眼神色有点复杂地看着她和小男孩的赤司，想了一想之后又拉着孩子走远了一点去拿了把小提琴给赤司，“不要光坐在一边听啊这位哥哥，明明拉得那么好。来，canong，拉慢点的话应该能行的。”
女孩先帮小男孩坐上椅子，确定他已经拿好弓之后便蹲在椅子旁边，左手高高举起来扶在琴颈上负责换把，右手则是覆在他拿弓的小拳头上面一路领导着他施力去拉。试了几个音来让孩子习惯一下这种低沉的共鸣感，她抬头看看站在另一边的红发少年，逆光之下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她也没有看清楚的必要。
岩月朔奈展颜笑笑，眼角处的红水晶在阳光之下闪闪生辉，却无法与她眼里温暖的光比拟。“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