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吃饭要带上小提琴?”
“嗯?哦你说这个。”岩月朔奈拉了拉自己胸前的黑色肩带,珍珠白色的琴盒有点硌背,然而她无意改变姿势。除了布满大半个琴盒的彩虹喷漆纹样之外,右下角还有用油性笔手写的英文名字“s. iwatsuki”,花体的线条流畅得似是拓印上去的。“这原本是我的……第二小提琴里面有个女孩的琴坏掉了,正在维修之中,几天之后才能去拿,我便回了家一趟,把自己的先借给她。虽然很久没有拉过了,但状态不错,起码没有长霉之类的,就是音准差了一点点。我得赶在练习之前调好再送过去。”
午休之后便再没有小息,而在不被外力阻挡的情况之下,岩月朔奈绝对不会缺席乐团的练习。同为ih参赛者的赤司自然猜得到她午休的时候该到哪里去──身为部长的女孩得以身作则率先加练。“我不知道懂小提琴。”
“名字里带‘提琴’的乐器我都能拉两下,不过大提琴和小提琴的确是花上最多时间和精力的两种。”岩月朔奈摸了摸自己的马尾辫,为了省去换衣服的时间她甚至穿着运动服去吃饭,“我没记错的话,赤司君也喜欢小提琴?在你家打扰的那天晚上,确实是播了小提琴的cd是吧。”
“嗯,小时候学过一阵子。”
红发少年轻描淡写地如此确认。可惜要让她满意还远远不止于此,“诶──可以为我试拉一小段么?我还没有听过你拉小提琴,有点感兴趣。”
“如果调完音之后还有时间的话我倒是没所谓。”赤司放下了自己的便当和矿泉水,然后为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六月份的阳光让绝大部份的学生都选择留在室内用膳,但岩月朔奈总是知道些没人会来的地方,大抵是她在之前翘课的时候发现的。“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哎呀,我怎么觉得自己被挑战了。”微微勾起唇角的女孩打开了琴盒,4/4的小提琴泛着柔和得恰到好处的光泽。她熟练地调好了琴弓的松紧、上好了松香之后便以侧颊贴着腮托,“看来不迅速搞定可不行了呢。”
……他敢肯定,连岩月朔奈自己也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有多认真。
赤司扭紧手上的樽盖时如此思忖。啡发的女孩一手持弓一手托于琴颈处,时不时去扭一下上面的弦轴来调好音准,很快就调好了第一根g弦。大概是因为和少年对上视线便会分神,正盘腿坐在地上的岩月朔奈并没有扬眼与他对视,而是看着自己的左膝发呆,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到她眼尾处纤长的睫毛。
“多谢你没有问。”女孩还是对着空气发言一般开了口,但鉴于在场只有两个人,她的对话者是谁已经很明确了。“我回家一趟的事情。还有别的。”
“想说自然会说。”赤司淡淡解释,之前无数次的事例已经证实了这一点,只要是她不想说的东西,就算是把她打得半死女孩也绝对不会吐出一个音节。“不想说的话,就算是我迫也无用。”
“的确是这样。”女孩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扭了一下e弦的弦轴。“无论之前的矛盾是什么,现在也算是过去了,我也不想说得太仔细,毕竟不是什么值得自豪或者高兴的事情。宿舍我打算住到毕业,他们也没有再催我回去就是了。”
“钱的事情自然谁也没有再提一句。”岩月朔奈单手提着琴颈,将之交予少年,然后开始动手拆自己的三文治包装,“这一年多以来的住宿费、生活费、学费全部都是我那个目前长期海外公干中的舅舅出的。当年我妈负责了他的大学学费,在他成为社会人、有经济能力之后也不肯把钱收回去,结果这笔钱他留了那么多年,之前问他,竟然还很认真地说是留给我结婚用的。”
少年闻言,扬睫看了她一眼。女孩恍若未觉,咬了两口火鸡三文治,“……我也是提出过要还,但他也不愿意收下去,所以我时不时的送他点礼物,就算是他离国了也有定期给他寄点东西。钱都是我在外面的乐团演出赚来的,学校也有一个奖学金,虽然金额说不上多,好歹也是我自己挣来的──等等,这不是拉得很好嘛……这种程度的话绝对不是‘学过一阵子’可以做得到的啊。”
红发的少年勾唇一笑,又把小提琴还给了女孩,看着她放进琴盒之中。女孩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好像是对待婴儿一样,半点不敢轻慢。“幸好是在我面前,要是神田在的话肯定又会哭丧着脸说‘为什么不加入乐团啊明明就拉得那么好’,到时候你就得面对除我以外的另一个跟踪狂啦。”
“跟踪过我么?”
“你说呢。”女孩扶着墙站起身来,收拾好包装袋和空罐,“我得走了,作为部长迟到可不太好。练习也请加油……答案是没有。”
“要去吃饭么?”
正在弯腰整理乐谱的女孩扬起脸来看向来人,神田的右手放在裤袋里面,用着似乎她去不去都没所谓的语气提问,但彼此都知道这并非事实──如果他真的没有所谓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问了,因为乐团并没有练习完了会一起吃饭的习惯。“还是说现在又要去田径场那边?”
岩月朔奈看了一眼演奏室里面的人,花不了几眼就确认了现在留下来的人有何共通之处。乐团的规模之大,以至于他们根本不可能去做练习之外的什么事情,但留下来的人全部都是那些对她有意见,或者是在之前那件事后与她生疏不少的人。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身体语言却直白地表达了一件事。
是神田把他们聚集起来的。
像是殴斗完之后的握手相和,像是球场上厮杀完的躬身为礼,神田也认为岩月朔奈和那些人之间需要一次和好──或者是假装和好的机会。啡发的女孩把自己的大提琴盒拉起来,然后又等了一下才抬起头来,“……好的。”
其他人鱼贯走出演奏室,神田正想跟他们一起离开,手腕却被某人轻而且快地触了一下。啡发的少年停下脚步,却不曾回头。
或许是真的也或许是他的错觉,身后的人叹了一口气。
“谢谢。”
“……我觉得你应该把手放下来了。”
把右手搭在她肩上的啡发少年悻悻然把手放下来,不远处的西野正一脸饶有兴味地盯着他,双手抱肩做了个口型,但只有神田一个看得懂。不同于管弦乐团,大半个学生会的成员此刻都在这里,岩月朔奈甚至看见了背对落地窗的赤司征十郎,正坐在丸山由纪附近,前者在断断续续地与她通讯,确实提到了自己和跟学生会的人吃饭,却没有说在哪里。按邮件时间来判断,他们应该差不多要走了。
既然已被发现,彼此也无大仇,这边另找一间餐厅也太难看了一点。
更何况有西野在,神田根本逃不到哪里去。
啡发的少年推开木门,却没有走进去,而是为身边的人挡住门示意让她先走──这也是为什么当铜铃响起、丸山和几个人也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情绪本就不稳的女孩忍不住屏着呼吸。岩月朔奈以犬齿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自然地笑。
老实说,若她能够选择,绝对会转身就走,不让自己在那人面前受难堪。
“……晚上好。”
赤司征十郎侧首看去,随意地瞥了一眼女孩身后的乐团成员,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来判断出有些人──甚至是大部份人──其实并不那么饿。他往神田的方向微微点头致谢,得到了对方以相同动作的回应。
一行人走进餐厅之中,被安排落座于红发少年那桌的八点钟方向。
和昨天面对河合敬太的从容气度不同,暴露于诡异气氛之中的岩月朔奈显得不太自在,手机被她于大腿上和碟子边来回移动数次,还是找不到一个妥当的地方将之放置。西野见状皱了皱眉,碍于场合没有开口,便朝对面的红发少年使了个眼色。
回了一个【不必担心】的眼神,赤司征十郎拿起了在手边的账单,和其他人一起走向收银处,中途不忘向一整桌人打了个不冷不热的招呼。“晚上好。”
旁边的西野也开了口,“晚上好。你们慢慢,我们先走了。”
在外人眼中,他和岩月朔奈的关系尚未明朗化,两人也早已有了默契在学生会和社团面前该如何自处。女孩不想要利用赤司来作自己的靠山或者后盾,同时他也不可能跟某个社团的人走得太近。身兼男篮队长和学生会会长已经要对很多事情都有所避嫌,没有必要再与另外两个社团搭上关系。
自从岩月朔奈在场之后便再没有说一句话的丸山由纪看了看啡发的女孩,然后又看了一眼赤司征十郎,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