啡发的女孩半侧着腰,看看镜中人的后背,眉心不自觉地轻蹙,难得地露出了困扰的神色,指下动作却未曾停歇过一秒钟。 【那个啊,风间前辈】
她早就点亮了盲打技能,此刻甚至没有分神在手机之上,便已经打好邮件、并传送到那个人的邮箱里。对方似乎也拿着手机,回覆来得极快:【嗯? 】
【虽然f了那么多,我还是完、全搞不清楚,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啊】
除夕夜里要去初诣她知道,初诣要穿和服她也知道,但在她眼里,着装华美不等于要化好全妆。和家人吃饭还要留意这些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今天晚上不过是去一趟神社,岩月朔奈实在找不到任何刻意打扮的理由。
【就当成是我的入学试祝福如何? 】
【请容我拒绝……更何况我是知情的哟前辈,在模拟考里面的成绩。就算现在说得好像要靠别人的祝福一般,我也不会被骗的】
【拢愣寺砩细夜矗砹俗崴兼且把遗弃到垃圾堆里去哦可燃烧小姐☆】
【还有,既然是新年初次见面麻烦给我稍微打扮一下好吗岩月同学】
女孩转了转眼珠,移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两管唇彩,然后拿起来在灯光之下比对。新年的话,果然是用什么颜色都不会太夸张的状态吧?
【所以说请给我一个理由啊风间同学】
【那我这样说好了。真的没有吗?想要被看见这个样子的人】
等等!为什么……
岩月朔奈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穿中振袖的方式出了什么差错,又或者是天气太冷了,终于把她脑子里的内容物全部冻成了豆腐。嗯,一定是这样的──否则她该如何解释“脑海里第一个反应是某个红色头发的少年”这种现象?
她当机立断地扶着墙壁狠狠磕了两下,确定自己发昏了以后摇晃着坐上床沿,俯身穿上二趾足袋。再怎么说,这个联想也实在是太荒诞了,要是有一天被赤司知道的话,她何止是要找个坑把自己埋掉,简直就是要自刎于他面前。
女孩就是有这么不好意思。
进入屏保模式的手机重新亮起,岩月朔奈随手捞来看了一眼,是风间看她久久没有回应,发过来的后续邮件。
【怎么了突然没反应了?没问题吗?还是说真的想起了什么人? ? 】
【并没有这回事】
对方敏锐地嗅出了女孩口吻里的微妙异样,【被我说中了?真想起了谁?该不会是河合吧?我听说你们这阵子走得很近来着】
【求别说了我真的跟他没什么……前辈我出门了】
回避话题时生硬至极,沟通能力瞬间跌至负数,全然失去了岩月朔奈一贯的风格,风间结衣绝不相信自家后辈心里没鬼──真的触到她痛处的话,女孩自然恢会对自己不欲多提的话题敷衍过去,但今次显然不在这个“不得不”列表上面。
黑发的女孩“咔”一声合上手机,扬睫看向从天而降的雪花,今年京都比往时还要冷些,当下的这场大雪想必会下到新的一年去了。
与霜雪一同彻夜不歇的,自然也有来参拜的民众。风间结衣把双手笼在宽袖之内,指尖触及手臂的时候轻轻打了个冷颤。鲜红色的鸟居矗立在寺庙之前,底下有人群三两聚集,大抵也是和她一样等候同伴。
女孩站在长石阶之上,眺望一眼走上来的人潮,而想要等的人还没有到达。她朝天空呵了一口气,暖雾遇上冷得彻骨的空气,转瞬散得不留痕迹。
好慢啊。
话说回来,如此坚决地否定了名为河合敬太的可能性,那么余下来的人选,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了、吧?
如果以比喻来形容岩月朔奈的麻烦程度的话,她大概是一座被护城河和高高石壁所包围里的城池,位于易守难攻之地的古堡。老实说,在意会到女孩的不寻常之前,风间结衣一直觉得赤司只不过在做无用功,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少年的付出并不是注定输得清光的失利投资,他所作的一切,会有且必有回报。风间不知道他是先看见了希望才决定踏出第一步,还是说坚持到这一刻终于有了返还,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得不让她另眼相看。
学生会长大人对于岩月朔奈抱有怎么样的情感,大概是稍稍亲近一些的人都能看出眉目来,对于两人的事情不过是懒得多事才没有说出口过。反正在外人眼中,赤司征十郎对上岩月朔奈,孰胜孰负不言自明。
也就只有和女孩相处得足够久的风间才看得出来,赤司的厉害是展现在表面上,让人觉得“这个人好可靠”、“这个人比自己优秀太多”、“这个人的所言所行都全无错误”──这样说的话,岩月朔奈就是毫无威胁性的厉害了吧。
既不会对谁产生威胁,和她唱反调的话也不会讨厌你,对于别人的恶意能够不放在心上,这本身便是一种优点了。
“……风间学姊?”
黑发的女孩闻言转过了头,下一刻便高高地挑起了眉,眸中却无讶色。该说是零九年最后一天的运气吗?方才正在想及的人,此刻竟然就出现在眼前。
她朝赤司征十郎,以及他身后的篮球队队员一点头,目光似有还无地停驻在红发的队长身上,开口时带着一点调侃的笑腔,“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啊。”
“我正在等人呢,她也快到了。不介意的话,要一起吗?”
岩月朔奈仰首看看自家前辈所在的位置。
人流的确很多,彼此之间也的确隔着几十阶楼梯,她的视力也没有好到能去做空中服务员,但她总不会凭空构造出幻视影像来吧?
看来出门前的那两下把她的脑子撞坏了──
赤司征十郎和风间结衣并排站在鸟居底下,正抱着双臂与对方说话;实浏玲央把神社发给参拜者的一小杯甜酒递给了黑发的少女,后者接过并向他点头答谢;叶山小太郎和根武谷永吉在不远处排着队领年糕汤,看起来情绪异常地高涨。四同还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篮球队的一军成员,岩月朔奈抿抿嘴唇,左脚不自觉地一退,在看见了红发少年的一瞬间,竟然想要拔足而逃。
──唯独不想要赤司征十郎看见自己的这身打扮。
──绝对不想!
可惜某人要比她更快了一步。赤司征十郎眼睛一眯,瞥见伫立在楼梯底的啡发女孩,低头朝风间说了几个字,不出几秒钟放在女孩小提包里的手机便已震动起来。岩月朔奈无奈接起,自家前辈的话音在鼎沸人声之中仍然清晰得不能更清晰,七分颐指气使,三分笑看好戏。
“还不快点给我过来?”
红发少年侧首看了风间一眼,额边的浏海贴近眼角,弯起来的弧度有点莫名其妙的可爱感。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纹付羽织,前襟的左右两边、后背的肩胛中央处都缀上了白色的g龙胆纹路,上半部份是三朵五芒星形状的花朵,形状略似牵牛、下半部份是呈扇形散开的尖尾芭蕉叶,叶子俱由一道直纹贯穿,下身则是银灰色的长f。
“前辈!”岩月朔奈急得祭出哭腔,上次穿裙子的时候已经傻傻地被风间煽动过一遍了,在篮球馆里面她自认为丢了一学期份的脸,现在又要面对同一群人她还怎么能够走上前去祝贺,“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
“嘛,碰巧遇上了,真是有缘呢。”黑发的女孩说得满不在乎,赤司刚想要别过脸去,下一句便蓦地放柔了语气。 “给我听好了这家伙:现在在脑中的那个念头,胆敢实施出来的话,我在毕业之前都不会理的哦。”
“前辈,我讨厌。”
“嗯,我也讨厌。”风间结衣笑了笑,然后率先挂线。她移眸到赤司征十郎的侧颜之上,眉眼间有恰到好处的焦急,“那个啊,赤司会长,人好像愈来愈多了,绘马那边大概只会更挤拥,作为备考生的我──可不能把整个晚上都耗费在从人群之中杀出一条路这种事情上面啊。”
红发少年意味深长地回望,一个字都未曾出口,协议便在沉默之中达成。
“确实。”
“于是我还是先去挂上绘马了咯。”风间结衣打量一眼由始至终靠在石墙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甜酒的实浏玲央,他快要憋不住笑了。 “顺便先借一下你队里的人可以吗?我自己一个去的话大概一辈子都挤不进人群里啊。”
赤司征十郎尚未抬眸看他,实浏玲央便已经笑着垂了手,纸杯里的甜酒已经没有了,而此刻岩月朔奈不过走到楼梯的一半。 “我的荣幸。”
黑发的少女拉住了与她发色相同的少年离去。赤司仍然抱在双臂等待,女孩一步一步地往他走来,因为着装的关系,她的步伐受到制限,走起路来也要加倍地小心。她低着头不让自己踩到了地面以外的任何东西,自然而然地错失了那场冠以祈愿之名的剧目。
她终于走到了他身前,察觉到眼前只有一双鞋子,岩月朔奈愣愣地抬头,碧色的双瞳映出了路旁灯火,亮得好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般,又似孩童懵懂的眼。
赤司征十郎一勾唇。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