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赤司心情挺好,是她看错了么?
岩月朔奈呆呆地回了一声“嗯”,然后像是个老态龙钟的婆婆一样跟着他站起身,收拾复习用的物品。大概是因为人太少了,整个图书馆里静得可闻落针,女孩几乎能听见檐尖的水珠坠落地面、打在石阶上面的声音,清脆得像是某种乐器一般,光是听着都让人心情愉悦。
她早就知道赤司叫她出来不是真的要复习,所以不过意思意思带了两本书过来装装样子,在整理的时刻便显出了快捷来,没费多少功夫便已经弄好──反观红发少年受累于其效率,单单是叠起来的笔记和题目就有半掌高。
这么多的话,会为之苦恼的吧。
“那么,不介意的话,我等下帮你拿些如何?”岩月朔奈表达自己的好意时反而比方才更坦然,而且不会令人觉得自己被施舍,“这堆就算用上整个鞋柜都塞不下吧,课室又锁了门。连我的鞋柜也一并用上吧。”
红发少年往她投去了意味不明的一瞥,无论是不是装出来的,岩月朔奈似乎都已经搞清楚了状况,从一瞬失态之中恢复过来,“帮拿的话不用了,不重。鞋柜……就拜托了。”
“好的。”岩月朔奈颔首道。两颊旁的浏海搔到了她的肩膀,女孩随意地拂了一拂,线条漂亮的双肩便露出来,发肤对比之下肤色称得上白。她刚想拉好自己笔袋的拉链,却看见了桌子上面有两枝一模一样的红笔,这才想起了自己也是有一枝同款的,“啊,赤司君有在笔上做记号的习惯么?”
“没有。”他说。女孩闻言便拿起了两枝笔来迎着灯光照照,翠色眼珠在光线之下异常地剔透。 “用得比较多、墨水比较少的一枝是我的吧。”
“这个说法……是在暗指我根本不写字吗,膝盖简直被洞穿了啊赤司君。”
“没有这样的意思。”嘴上虽是这样说,可是红发少年也没有解释自己的本意为何,女孩也没有去逗弄赤司的胆子,一时之间两人闭口不言。岩月朔奈看自己闲着好像很不好,顺手为少年整理起笔袋来──自己的那个是随便丢丢,到赤司这个的时候倒是排得整齐不已,犹如出自强迫症末期的手笔。
有眼镜加持的赤司征十郎,看起来与平常判若两人。女孩一直以为自己戴眼镜的时候是最不好看的,眼前隔着一层什么,物与人都看不真切,不得不经常眯起眼睛审视,显得相当不好相处。日野也好、她自己也好,都是不戴眼镜会显得更和善些的人,当初为赤司戴上眼镜,也不无“想要减轻这张脸的威力”这个想法──可是赤司征十郎打破了这个观念。
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
“好残酷啊。”啡发的女孩低声喃喃。确认赤司已经可以走了之后,女孩重新为自己戴上眼镜,“那么,走吧。”
两个人还没踏出大门口,岩月朔奈便放慢了脚步,侧着头去听外面的声音。图书馆就在楼梯旁边,要是听觉足够好的话,捕捉到有人走下来的动静也毫不稀奇,但若果来者开始交谈,就是“不需要认真去听也会知道”的程度了。
岩月朔奈在心里数了一数,脚步声有三重。
“啊啊,理科什么的真是怎么学都抓不到窍门啊。”
“不是要去上短大吗,分数的话不会不够的吧?”
“嘛,说起来的确也是这样子啦,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担心啊。风间呢?”
“我?我的话是想考神大啊。之前不是说过了嘛,国际文化学部。”
啡发的女孩听到这里终于变了脸色,竟然会在最不应该遇上对方的时候遇上,真不知道是赤司倒霉还是她倒霉,不过当下的要务也不是计较这点。
岩月朔奈伸臂拉着了红发少年的肩头,对方偏首一顾,眸里隐约闪烁。
女孩赶在他开口之前以指抵唇,第一个反应是交代他噤声,随即拉住他一起走到了门口旁边的视线死角,这样一来风间就不会看得见他们。
红发的少年低头看了下女孩的手,久久地凝望,由虎口看到了指尖,由掌底看到了指甲,却始终一个音节都不曾发出来过。
管理员似乎是找到个被人动过的书架,此刻竟然又走回去再次整理,柜台附近就只有他们,和在外面走过图书馆的三个女生。
那个角落里可以容身的地方不算大,两个人不得不手臂相贴地并肩而立。方才赤司在做题目的时候嫌腕上钮扣硌手,便把袖子挽至及肘,女孩的毛衣又是半袖,距离近得可以测出彼此的体温。上臂处还好一点,愈是往下,女孩的体温便愈是低──此刻五指圈成环状勒在他肘上,透着两层衣料作能把他激得益发清醒,而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温度,还是因为别的事情。
岩月朔奈为自己和赤司找好了位置,然后再次做出手势来向对方强调“绝对不能说话”,认真得有几分像是大人在恫吓小孩子“出门一定要牵好爸爸妈妈的手啊”。大抵是出于某种对同种的感知本能,赤司征十郎看得出来,女孩的情绪并不如表面上飘忽,甚至在很多时候都能做到冷静自持。
可是她现在在躲风间。
红发少年想到这里,忍不住再多看了她的侧颜一眼,似是要从里面找出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为什么要躲?
……终于走远了。
啡发的女孩不敢轻举妄动,又多等了片刻,直至她怎么凝神去听都听不见嬉笑之声,方属了一口气来,走出阴暗一隅。
女孩不敢想像,万一被风间发现了她和赤司一起走出图书馆的话,到底会作何想法──她可以坦然地对着实浏打招呼,也可以在管理员意味深长的目光之下为赤司戴上眼镜,风间结衣却在各种意义上都与他人不同。
她回头去看赤司,正想要跟他解释自己要躲的原因,转念一想又住了嘴。就算她想要解释,此刻也有几分无从入手之感,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作声。
而赤司分明不清楚她在做什么,竟然也没有问及,仅仅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笔记封面,睫毛低垂,双唇紧抿。岩月朔奈本来还不确信自己所想的,和赤司所想的是不是同一回事,但看见了他这个模样,又隐约觉得自己有了些底气。
两人先是去了楼下换了室内鞋,赤司不出所料地要把部份东西寄存在她那里,岩月朔奈接过资料的时候,尚且不知道很快她便会后悔自己向他伸出援手。
“很好──走了哟,”她拍了拍双手,“到街角那间咖啡店如何?”
她不害怕再遇上风间么?
赤司斜睨了女孩一眼,还没有来得及有所动作,她便猜到了他欲语未语之言,数着手指地交代自己的想法,“一路上遇到的人就只有实浏学长几个、风间前辈几个,管理员应该是到便利店那里买个便当就打发掉的,我在那里碰上过她好多遍了,所以管理员已经可以排除。实浏学长的话,因为和根武谷学长和叶山学长一起,所以会二比一去右拐最近的吉野家。别人我是不知道啦,不过风间前辈的饮食习惯我还是心中有数的,只要能吃和食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去吃洋食的。”
那么余下来,就只有咖啡店那个选项了。
“啊,当然也和我想喝那家的玫瑰拿铁有关啦。”岩月朔奈又补充了一句,施施然地朝赤司眯起眼睛,像是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赤司被她这个样子逗得一笑,也没有答话,双手放在裤袋里面跟着女孩走。
虽说女孩输了赌约,可是赤司也没有要让她请客的意思,趁女孩进去找位子的时候事先买好了自己的午饭。岩月朔奈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别的同校生在,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走到最里面找位──这样一来,只要不是跟她一样走到深处,是不会看见两个人的。
刚把钱包放下,女孩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刚捕获的红发少年不见了。
“啊。”岩月朔奈只好又走了出去,不过走了几步便又碰上了赤司,“什么嘛……我还以为你突然迷路了啊。”
“只是去点了餐。”少年倒是老神在在,倘若不先斩后奏,他也说不准岩月朔奈会有什么反应。啡发的女孩刚抬眉想要说什么,手里的电话屏幕便闪了一闪。
赤司不知道她到底收到了什么邮件,可是依女孩的神情看来,大概不是好事。
她先咬着嘴唇沉吟半晌,少年的动作比她想像之中慢得多,女孩并没有太多时间能花费在这件事上面,于是岩月朔奈率先开口拉到正题上面。 “赤司君之前说过,今天是有事情想要和我谈一下的是吧?”
“没错。”
“那么……虽然由我来开口好像有点奇怪,但我现在有点赶时间。赤司君不介意的话,可以现在把要我转交的信给我么?”
──听清楚这句之后,红发少年的表情相当相当微妙。
然而岩月朔奈正偏着头盯向展示图上面松果状的咖啡拉花,没有注意到赤司正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她,少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作“果然如此”还是“竟然是这样”的表情──倒不如说赤司觉得自己好像快失去面部表达的能力了。
“不过我觉得自己要提醒赤司君一下,自从ih之后有个外校的高三生跟风间前辈走得很近,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况是怎么样啦但这一点要留意一下,当然如果赤司君你真的很坚决的话那也不是我能多嘴的事情……”
赤司伸手打断了她的话。
“其他事情姑且不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印象?”
女孩挑起了眉毛。
“我也不至于连这点也看不出来啊,还蛮明显的……在ih出发当天不是一起说话了么?风间前辈是为赤司君打气是吧?气氛什么的,一看就知道了啊。”
赤司:“……”
怎么可以错得如此离谱。
而且岩月朔奈还比平常认真──这一点尤其让他无力。
“我当天跟很多人说过话。”
“的确是这样没错,不过是队友或者学生会的人吧?”岩月朔奈竟然还说得理直气壮,“风间前辈是特别的吧?”
又见赤司的反应不如她所预料,女孩转了转口风为他提供一个下台阶。 “嘛,我是没有问过风间前辈跟那个男生到底怎么了啦,不过我看她的表现,好像也不像在一起了啊?这样一想的话赤司君还是有机会的吧。
“不过作为同班同学的忠告,还是说一句吧。风间前辈在我眼里并不是会被一封信打动的人啊,要是真的喜欢她的话,当面跟她说会比较好哦?”
这样一来的话,赤司的节奏全然被她所扰乱,就算是想重整起来再次出发,也得隔好一段时间了──否则岩月朔奈只会觉得别扭。
就在他在想事情的空档里面,岩月朔奈的电话再次震动起来,她说自己有事所言非虚,而且很明显是件不得不马上动身的急事。
原本还能把自己的焦躁感掩藏起来的女孩连忙打开手机去看,双眼不过左右扫了一下便冷笑起来,然而这笑容在重新与他对视的时候却又变得与平常无异。
“对不起,我有点事情要去做,现在真的要走了。”她快步走向桌子捞起自己的钱包,顺手整了整快要露出来的内衣肩带,“学校那边有些急事在等我处理。现在不给我也不打紧,要是赤司君改了主意的话,可以把东西放在鞋柜里面,我临走的时候就去拿。真的很不好意思。”
能够让岩月朔奈反应这样大的必然不是小事,于是赤司先把私人情绪放到一边,“要我帮忙的话随时开口。”
“我知道了,谢谢。”女孩朝他笑了一笑,站起身来,“那么明天见。”